然而事实证明,力气大和体重没有任何必然联系,力气再大,只要底盘不够,该被挤走还是会被挤走。他们上车的那一站还行,人虽多,却还留有呼吸的余地,可怕的是下个站点,一个人流量惊人的大站,车门一打开,下车的人寥寥无几,上车的人倒是宛如蝗虫过境。
人群的力量如山似海,根本不是肉体凡胎可以抵挡的,祝婴宁完全招架不住,抓在吴波衣服上的那只手瞬间就被冲开了。
许思睿就站在祝婴宁对面不远处,看到她果真如吴波预言的那样,跟片纸片似的,被前后的人夹得双脚离地,哗啦啦地朝远方去,像书页间的一片书签,河面上的一片飘叶。
“……”
他看得哭笑不得,伸手去拽她,结果手刚握住她的手腕,就被人群那股强劲的力道带得朝她那个方向踉跄。
背后的人源源不断向他身上贴来,这种和陌生人赤膊相接、共享他人臭汗的感觉让许思睿恶心得简直要奓毛,他不耐烦地吼了声:“别挤了!”可惜车厢里人声鼎沸,没人搭理他,不仅如此,背后一个吨位惊人的健身男还使劲将他往里推,仿佛他是一块海绵,压一压就能压缩出更多剩余空间似的。
没一会儿他就被推到了祝婴宁面前,甚至控制不住地将她往车厢墙壁上挤。
眼见着她的后脑勺就要重重撞上车厢墙壁,许思睿抽出手,及时在她脑后垫了一下。
一声沉闷的肉响。
她感觉后脑碾到了什么东西,触感首先是软的,压到底了又有骨头的坚硬,硌得她后脑勺隐隐作痛。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压抑的闷哼,祝婴宁仰起头,看到许思睿苍白着脸,倒吸了几口冷气,开口却先问她:“你没事吧?”
她怔了怔,想说没事,想反过来问他你还好吗,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就抵在他锁骨前。他身上还穿着比赛那身衬衫,最顶层的两粒纽扣已经被挤开了,领口凌乱地朝两边散开,露出锁骨连接胸前的一小片冷白肌肤
。近在咫尺的锁骨是硬的,肌肤却温软,鼻端缭绕着的全是他身上透出来的沐浴露甜香。
谈到洗衣液,也大有说头,和寻常男生中规中矩的品味不同,许思睿这人个性鲜明,酷爱甜腻的水蜜桃味,导致家里的沐浴露全部都是这个气味。当然,她身上应该也残留有水蜜桃的余香,不过和许思睿比起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因为他每次洗澡都会下致死量的沐浴露,不把自己腌入味誓不罢休。
此刻甜滋滋的香味萦绕四周,她感觉自己像泡在一缸烂熟的果肉里,牙根和肠胃被果肉的香勾出莫名的痒。
“……”
她屏住呼吸,默默抿起唇,连摇头都不敢,生怕动静大点就亲到他了。
男女授受不亲!
-----------------------
作者有话说:此女开窍倒计时...
第114章 狭隘
据说一个成人在静止状态下每小时会释放约100瓦的热量,故而人群聚集处的温度会比人迹寥寥处高。这是祝婴宁在杂志上看过的理论,她想起这个理论是因为现在太热了。
但这套理论怎么看都像是强行对当前场景进行辩驳的借口,其实她心知肚明这些仅仅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虽然大多数时候,许思睿给人的感觉都是清爽的,像微风与煦雨,可毕竟是十几岁的男生,青春正当时,看上去再清爽,身体也是热的。体温从他的衬衫里蒸出来,传递到她身上,前胸相贴之处一片沸水般的滚烫。这份热意甚至蔓延到了她脸上,她想逃离,像水里的鱼在下雨前浮出水面呼吸那样逃到空阔处摄取新鲜氧气。可惜地铁摩肩接踵,她被困在他身前,动弹不得。
那就想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吧。
她混乱地想着刚刚过去的比赛,想着想着,思绪却总是打飘,又固执地绕回他们相贴的部位。
身周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震耳发聩的心跳声,从胸膛相抵之处传来,轰轰撼动空阔的胸腔,鼓噪如雀鸟。
……能不能别跳了?
她莫名对自己的心脏生出一股恼火。但想到不跳了就死了,于是只能卑微地把心里的抱怨换成能不能跳慢点。
在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调节心率后,她才后知后觉那份震耳发聩的失衡的心跳好像不是她本人的,谁的心脏长在右边?
察觉到这个事实后,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下许思睿的脸。
车厢里嘈嘈切切,有人接打电话,对着收音口说“信号不好,我待会儿再打给你”,有人严厉地叱责不听话的小孩,有人向同事抱怨自己的领导,有人和踩到自己鞋子的人起了口角争执,有人和同来旅行的游客讨论下一个旅游景点。
也有人像他们一样沉默。
在纷杂的车厢里任由世间万种声音流淌,漂浮在其中的是少男少女初悸的有口难开。
**
“你还好吗?”下车的时候吴波总算拂开人群找到祝婴宁,先将她面团般揉搓一顿,再笑话她,“我早说了是你会被挤走,下次挤地铁你还是挽住我的胳膊吧。”
她配合着笑了几声,脑袋里却仍是空的。
西餐厅里同样人满为患,好在夏嘉仪有提前打电话预约,服务员为他们预留了一个半开放的位置。
两支队伍一共六个人,分坐在餐桌两边,恰好同个队伍的人坐成一排。
点餐的时候,祝婴宁看着菜单上昂贵的菜色,回想了一下捉襟见肘的钱包余额,低声要了份比较便宜的拌饭——西餐厅的本土化就这点最好,能够在餐厅里点到本国实惠的食物。结果到了上菜环节,服务员给她端上来的却是一份七分熟的菲力牛排。
她沉吟片刻,刚想说“你们上错了”,许思睿就朝她看了过来,不客气地说:“让你吃你就吃。”
“……”
她大概猜到了这是谁的自作主张,由于已经被他请过好几顿饭,祝婴宁默默接受了,反正已经欠他那么多,好像也不差这一顿饭。
夏嘉仪就坐在他们对面,刚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笑道:“尽管点,别客气,今天这顿饭我来请,不用替我省钱。”
她再度惶恐起来,赶紧说:“这不太好吧,怎么能让你请呢?”
许思睿也附和了一声:“我来就好。”
她点头如捣蒜,点到一半,动作顿住,自己倒先纳闷起来,同样都是被别人请,同样都是吃人嘴软,为什么她会觉得被许思睿请比被夏嘉仪请负担轻?
这不对,这很不对。
没等她想通个中的缘由,夏嘉仪就说:“不,之前中考毕业那顿饭就是你请,这顿怎么说也要我来了。”
说到这,她别开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程亮干净的刀叉,轻声道,“你请一顿,我请一顿,有来有回才对嘛,就跟钱钟书的借书一样。”
闻言祝婴宁呆怔在原地。
她突然有点憎恨自己的阅读量在同龄人里还算深广,因为夏嘉仪说的那句话就像夏目漱石用“今夜月色真美”取代“我喜欢你”一样,是一种隐晦且古典的告白。
钱钟书曾在《围城》里言明借书是男女恋爱的开始,你借我一本书,我还你一本书,一来二去,感情便在借与还中滋生。这句告白委婉到不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懂,更像大庭广众之下某种心照不宣的试探,祝婴宁不知道许思睿是否有领会到这份青涩的言下之意,她卑鄙地希望他不要懂,却又觉得他怎么可能不懂。他同样喜爱阅读。
其余人点的菜也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打断餐桌上这一茬,夏嘉仪轻快地招呼大家用餐,祝婴宁留意到她天衣无缝的笑容揭开来却蕴含几分难以察觉的慌乱,那几分慌乱就像花生壳掰开以后覆盖在白胖花生米上的轻薄粉膜,一搓就碎,带着少女笨拙的赧然。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吹气球般悬浮起来,飘在半空中,不上且不下。
食不知味地吃完这一餐。
她放下刀叉,坐在原位等候其余人吃完,这时许思睿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没有接,反手将手机递给她:“你姐打来的。”
祝婴宁接过来有一看,还真是祝知微,她起身道了声抱歉,走到旁边没人处接电话。
“喂?”
那头祝知微的声音扬着笑意:“宁宁!我就猜到你现在应该跟许思睿在一起。怎么样,吃完晚饭了吗,闲下来了没?线上的淘宝店铺开到现在都一星期了,我想起我们一直没举行开张仪式,干脆趁着今晚这个时机一起喝一杯吧,庆祝店铺开张以及第一次有人打广告,下酒的小菜我来做,你吃得惯酸辣味的柠檬凤爪吗?”
她不得不轻声提醒她:“微微姐,我还没到喝酒的年龄……”
“想什么呢?我喝鸡尾酒,你喝椰子汁。”
“哦……”
“那就说好了,待会我开车来载你,你现在在哪?”
祝婴宁报出了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