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听的不是章嘉程的优点,更不是章嘉程为什么适合祝婴宁,而是为什么不站在他这一边?为什么不替他说话?!
他吼的那两句声音太大,惹得周围其他餐桌的客人频频侧目,正要给他们上菜的服务员也吓一跳,报菜名的话卡在嘴边,最后还是识趣地选择默默放下,静静溜走,免得被怒火无辜殃及。
周天晴的酒被许思睿吼醒了一半。
作为被惯坏的典型,许思睿从小就敢怼天怼地,不仅敢跟许正康对着干,脾气上来了连身为亲妈的周天澜也吼。尤其到了叛逆期,两位家长更是被他划分到了“有代沟聊不来”的领域,多说一句都嫌烦。
他唯一不会与之吵架的只有周天晴,因为她更年轻,更贴近他的年纪,更能理解他的心情,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常常能说出一些让他觉得他们是同一阵营的知心话。
但现在这个惯例被打破了,她在他那里的形象一落千丈,从自己人迅速分裂到了敌方的阵营。
周天晴先是有些惊讶和受伤,随即又感到一股近似无奈的好笑。
她问:“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她用
筷子扒拉着自己碟子里的花生米,把花生红色的外衣轻轻剥开,“婴宁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觉得她值得拥有一段美好的恋爱体验。至于你……睿睿,你真的有想好自己要的是什么吗?”
她说完这话,总算将注意力从花生米上撇开,抬头看着他。
“和她谈段恋爱,然后分手,变成逢年过节偶尔聚餐都觉得尴尬的关系?”
他拧起眉,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他并没有细想过自己的感情观,被周天晴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期待的竟然是一段恋爱谈到地老天荒然后顺理成章结婚这样传统的关系。说出去绝对会被孙明远嘲笑“白瞎你这张渣男脸”,并收获一句“现在这个时代,只有傻帽才以为可以和初恋修成正果”的评价。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周天晴又问:“那你觉得你现在和她在一起,你们两人能谈到最后吗?”
许思睿被她问哑火了,气发都发不出来,可他还是坚持辩解道:“我们可以磨合。”
“哦,磨合。”她笑着点了点头,抿了一口酒,“是磨合还是折磨?”
“……”
“两个内核稳定的人寻找合适的相处之道,这叫磨合。一个内核不稳的人缠着一个内核稳定的人索要情绪价值,这叫拖累。两个内核不稳的人天天吵架内耗,这叫折磨。”她说,“睿睿,婴宁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坚强,可以源源不断为你输送你需要的情感——没人能做到。你们在一起,很快会从拖累变成互相折磨。”
“我们高三就过得很好……”他无力地补充。
“那是因为高三除了学习,不需要考虑其他事,高三是一种单线程生活。而且她一直在迁就你包容你。上了大学,社团、社交、学业、比赛、实习、工作……你们很快会被迫面临多线程生活。她会接触更多新人,这些人里肯定不乏优秀的追求者,你有做好准备去应对那些事情吗?就算没有追求者,如果她为了学业、实习或者工作忽视你,你能做到不患得患失吗?假使以后你们在不同的地方发展,你有勇气应对异地的艰苦吗?”
接二连三的问题像连珠炮,许思睿很想说我有、我能,但他自己也知道他其实根本无法做到。
“很多人以为恋爱是两个残缺的人互相治愈。”周天晴摇头道,“我可以凭我的经验告诉你,不是。”
“好的恋爱是两个健康的人才能谈出来的——我不是说完美的人才配谈恋爱,而是能够正确沟通、有效反馈的人才能谈好恋爱。如果你抱着用恋爱疗愈自己的想法,那再好的爱情到了你手里你也把握不住。睿睿,丰盈自己是爱别人的基础,婴宁需要如此,你更需要。”
“我确实鼓励她多去接触新人,但这不是因为我不爱你。我当然爱你,所以我也会这样建议你。正是因为我爱你们,才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去体验生活。”
“‘爱自己’不是说今天你下定决心成为一个爱自己的人,明天醒来你就能爱上自己了。对自己的爱是由成就感堆砌而成的,即使只是决定养花然后买一丛花悉心照料这样小的成就感也可以。你需要去体验,去做,而不是去想——去寻找并实现你的梦想,去解决困难,去尝试你感兴趣的事物,去与各种各样的人结交,在一次次体验中完善你自己。”
“不要害怕分离,爱情不会因为短暂的别离消失,只会在鸡毛蒜皮中慢慢消耗掉。”
她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嘴唇都差点起皮,结果说完以后,许思睿只问了一句:“她答应章嘉程没有?”
“……”
得,全都白说了。
周天晴又气又好笑,握着酒杯半天,才答:“我不知道。”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继续坑他,“小章告白完,婴宁说她要好好考虑完才能给出答复。他们约了答复的时间,我想想啊,嘶……嗯,对,好像就是今天。”
“?”
他脸色巨变,“我靠!那你还把我约在这里悠哉悠哉吃饭?!”
周天晴淡定地又喝了一口酒。
“他们在哪见面?”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无辜地耸耸肩。
要不是看在她是自己小姨的份上,许思睿真想报警把她抓起来。他刷的一下站起身,揣上手机就往外跑。
跑了两三步,又折返回来,抓起周天晴放在一旁的酒瓶就往嘴里灌。
“欸!”她大吃一惊,急忙抬手阻拦。
开玩笑,五六十度的白酒,虽然只被她喝剩浅浅一层,可也不是这么个狼吞虎咽的喝法。
但她阻拦的动作相较起来仍是慢了一步,许思睿已经对瓶把剩下的那层酒吹完了,把嘴一抹,将空酒瓶往桌子上重重一撂,转身狂奔而去,快得连个残影都看不见。
她留在原地,依然保持着抬手阻止的动作,整个人宛如石化般,过了许久,才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摇头低喃:“……酒壮怂人胆。”
说完,边笑边与剩下的两粒花生米战斗。
是啊,讲再多头头是道的大道理又有什么用?
如果能被这么轻易驯服,青春便不能被称为青春。
世上再有力的道理都拦不住一颗年轻滚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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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播送气象台临时插播的天气预报——今天午间到傍晚,受热带海洋气团影响,北京地区局部有雷阵雨,东南风五到六级,最高温度34℃,最低温度25℃,空气质量中,紫外线指数强,请居民提前做好防范工作,出门携带雨具,谨防雷雨给您的出行、生活和身体带来不便……”
出租车上的广播滔滔不绝着下午的天气预报,等红绿灯的时候,司机想把声音调小,结果不小心反而调大了,巨大的“带来不便”飘出车窗,隔壁车道的东北大哥热情地接起话:“哎哟,那我回家得抓紧收衣服了。”
司机笑着回应:“可不是。”
坐在后座的许思睿却无暇参与到路人的闲谈里,他一手揉着在酒精效力下逐渐发胀发晕的额侧,一手飞快拨打电话,举在耳边听上十几秒便挂断重拨,表情焦躁不安。
打了五六通,电话才被对面接起来。
“喂?”受即将到来的风雨影响,祝婴宁的声音在手机那头显得有些失真。
许思睿没给她提问的机会,开门见山道:“你现在在哪?”
“我?我在家里呀。”
他稍稍安下心来,然而还没安心几秒,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你出去完回家了?”
她惊讶于他竟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对,你怎么知道?我刚回到家。”
许思睿懵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说话:“……你现在待在家里,哪也别去,我回来找你。”
“啊?”她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人也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怎么了?你先在电话里告诉我吧,我有个心理准备,不然怪吓人的。”
然而许思睿没给她这种心理准备,他说完“当面再说”就把电话挂了,剩祝婴宁握着手机,越发感到一头雾水。
她把手机放下来,闻到空气里隐隐约约似有下雨前的腥气,索性走去阳台把晾在外头的衣服收了,尽管此刻还晴空万里。
打开电视,跳出来的赫然就是天气预报的画面,祝婴宁边看边感慨自己的英明神武,自我肯定了一会儿,陡然想起昨天钟点工阿姨在顶层天台上晾了床被套,一激灵,赶紧换上鞋子跑去顶层抢救被套去了。
这感觉有点像发洪涝前抢收麦子。
她抢收完自己的麦子,发现天台也晾着其余户主的被子和衣服,于是好心地把这些衣物和晾衣架通通拉到了不会被雨淋到的楼道里。
忙完这一切,天空已经黑了。
硕大一团乌云横跨东西,蛮横地霸占了整个天幕,将午后毒辣的阳光消解在层层屏障后。每当这时祝婴宁总想起语文课学过的那首——黑云压城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