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话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刘桂芳仍压低声音喋喋不休今晚的收获:“她还给我带了护肤品,没想到有钱人连抹脸的东西都这么贵,那么小一瓶就要几百上千块,吓死人了,哎,我的皮肤又不金贵,把我卖了可能都不值这个钱。”
“……阿妈,你别这么说。”她停下抹茶杯的动作,表情无奈。
“行,不说。”刘桂芳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纸团。
祝婴宁这才转回去继续擦拭茶杯。
客厅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指向了十二点。她把最后一个茶杯擦好,小心码放回茶几上,正要起身,便听身边不远处的刘桂芳嘟囔道:“宁宁啊,阿妈问你个问题。”
“嗯?”她把脸转向她。
“你说……是你那个已经分手的前男友小章家里有钱,还是许思睿家里有钱啊?”
难以形容她听到这句话的心情,就像难以形容无意间吞到苍蝇的恶心感一样。方才还缭绕在祝婴宁心间的尴尬、窘迫以及对刘桂芳自我贬低的心疼与难受,全都随着这句话悉数褪去,只剩下一股毫无防备的震惊以及发自内心的深深的反感。胃部痉挛,似有胃酸裹着未消化干净的晚饭冲上她的食道,令她几欲作呕。
她睁大眼睛,怕声音太大吵醒房间里睡着的许思睿和周天澜,努力压抑着情绪,但话语的尾音仍在微微颤抖:“你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把他们当什么了?”
她一直觉得谈恋爱这种事没必要向谁隐瞒,她的爱情坦坦荡荡,所以不管是和章嘉程在一起,还是后来决定和他分开,她都有在尘埃落定后简单知会刘桂芳。
她告诉她这些,是希望她能得知她人生中重要的决定,而不是为了让她问出这种问题。
“阿妈不是这个意思,阿妈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嫁得好,过上好日子。我跟你说,宁宁,嫁给穷人是没有出路的,就得嫁给有钱人,以后才能过上好日子。小章能出国,家里条件肯定不错,许思睿就不用说了,妈只是好奇他们究竟谁更有钱……”
“够了!”
她低声喝止了刘桂芳,“我和章嘉程已经分手了,就算没分手,我跟他在一起也不是图什么钱。我们家有缺钱到这种地步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的感情?至于许思睿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你这样说是在……”
“朋友吗?”刘桂芳露出过来人的表情,“哪有朋友大年初四带着自己亲妈过来
拜年的?我瞧着倒觉得他对你是……”
祝婴宁气得脑袋里那根筋都有些疼:“他对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我们之间就是很真挚的友情,你别再随便诋毁他的感情了好不好?!你……”
也许是争吵的动静有点大,话还没说完,客厅旁通往卧室的走廊忽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祝婴宁和刘桂芳瞬间噤了声。
抬眼看去,冷白色的灯光映亮许思睿俊美的脸庞。他穿着睡衣站在那,面无表情。
刘桂芳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张开嘴又闭上嘴,闭上嘴又张开嘴,勉强找补道:“那个……思睿,你、你千万别误会啊,阿姨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刚刚只是在说着玩呢,你……你不会往心里去的吧?”
许思睿没有立刻接话。
他看着祝婴宁,眸色黑沉,看了很久,才稍微移开视线,转向刘桂芳,轻轻提起嘴角,低声说:“没事,阿姨。”
他说:“我确实喜欢她,也确实在追她。”
第183章 吻的距离
许思睿音量不大,但他这句话比课堂上记录委员声嘶力竭的喊叫还管用,话音一落,现场一片死寂。
不仅祝婴宁石化在原地,刘桂芳也张口结舌,怔了半天,才没有语调起伏地说了声:“啊。”
至于在“啊”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客厅里落针可闻,秒针走动的声响嘈杂如同惊雷。始作俑者心态倒是极佳,手掩嘴唇,眯起眼睛打了个猫儿似的呵欠,一副很困的样子,说“我先回去睡觉了”,接着便没事人一样朝自己屋里走。
直到他带上门,刘桂芳才看了祝婴宁一眼,想说点什么,又怕惹她生气,嘴唇蠕动片刻,最后仅仅是说:“你也早点洗漱好去睡吧。”
祝婴宁点了点头,走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整个过程全凭肌肉记忆,连躺到床上的动作也像肌肉记忆。她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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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睡着那一部分当然是假的。
第二天清晨四五点她就走出了卧室,顶着两个黑眼圈,决定把昨天没杀完的老母鸡杀了。
老母鸡很好认,脖子前没毛那只就是了。还是那张矮凳,还是坐在门前,脚旁放了锅烧开的沸水,她左手掐住鸡翅膀,将鸡脖子朝后掰,右手持刀,对准鸡脖子快准狠一割,随即放下菜刀,右手捏住鸡脚,将它倒吊过来放血。
不锈钢盆里很快蓄起了一滩鲜红血液。
“你不怕吗?”许思睿的声音从她后方传来,由于刚睡醒,语调还懒着,带着黏糊糊的鼻音。
他的声音害她一激灵,但她很快稳住身形和表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回头平静道:“怕什么?”
他蹲在她身后的门槛上,指了指她手里死不瞑目的鸡。
“啊……”祝婴宁先是一愣,接着了然地笑了笑,盯着手里老母鸡黯淡的瞳孔,说,“我第一次杀鸡是我阿爸教的,当时确实害怕,觉得活生生的鸡被我割脖放血很可怜,所以阿爸让我用力下刀时,我犹豫了,手下力气不够,只割破了气管,没完全割断血管,而且还叫那只鸡飞了出去,挣扎了很久才死,血溅得到处都是。”
“第二次杀鸡,阿爸示范给我看,他手稳,力气也大,最重要的是没我那种犹豫,只一抹脖子,鸡扑腾两下就没动静了,那是我第一次悟到,有时犹豫反而是最大的残忍。”
她抖干净鸡血,说:“我下刀越狠,它感受到的痛苦就越少。”
许思睿一开始还认真听她叙述,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生怕她由此展开联想上升立意,把他当成那只鸡来个快刀斩乱麻,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为什么要杀鸡?”
“我想带上它去看看陈老师和他妻子,给他们拜个年。”她边说边把手头的鸡浸进热水里,顺带提了一嘴陈斌已经结婚的事。
想起许思睿也被陈斌教过几个月,她随口问,“你要不要一起去?陈老师见到你应该会很开心。”
“行。”话题顺利从快刀斩乱麻上面转开,许思睿松了口气,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我先去洗漱。”
处理完了整只老母鸡,祝婴宁提着鸡爪,打算去厨房冰箱找出冷冻的猪前腿一并带去,进去之后却看到洗漱完的许思睿在灶台前做饭。
简单的清汤挂面。
他用筷子搅拌着面条防止粘锅,回过头,非常自然地对她说:“我没找到别的食材,随便做了点。”
“哦……”她轻声应着,心里却越发觉得怪怪且毛毛的,直到两个人坐到了餐桌旁,他把筷子摆到她面前,她才意识到究竟是哪里怪。
这好像是她的家吧?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有男主人自觉的?!
面条在她面前冒着热气,她觉得她必须站出来说点什么了,却又想不出能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会让场面变得更加尴尬。想了半天,肚子恰如其分地叫了一声,她拾起筷子,埋头开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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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学校的路既与从前相似,又大有不同,一路走来,祝婴宁忙着向许思睿介绍这些新变化,包括陈斌的新家,据说是学校分配的,在学校附近的一个村子里。
他们到那的时候,陈斌正在自己家前院打太极,人圆了一圈,看到祝婴宁,很是高兴,笑得眼睛都嵌进了眼角眉梢的褶皱里。他瞟向许思睿,没看清前下意识想问这是谁,直到定睛瞧见了对方的脸,方大吃一惊,拍着许思睿的肩膀哈哈大笑:“许思睿!你是许思睿吧?!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这里了呢!你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
许思睿笑了笑,总不能说自己到祝婴宁家纯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只能假惺惺地说现在长大成熟了,回想以前在这里的经历,觉得获益匪浅,所以回来看看。
鬼话连篇,偏偏陈斌信以为真,激动不已,直呼他大变样,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左手招呼祝婴宁,右手拉着他,径自往自己家里走。
他妻子黄惠心歪躺在沙发上补觉,祝婴宁担心打扰到对方,她却笑笑说:“不碍事,我现在整天都躺在沙发上,亲朋好友来串门也这样。”
长时间不见,身为老师,最关心的自然就是他们毕业后的去处了,陈斌先问祝婴宁,她回答了,又问许思睿,许思睿也如实告知。
“哎呀,好,好,你们都太有出息了……”
陈斌说着说着就用手反复揉搓起了红红的鼻头,黄惠心笑着搡他:“有完没完了?我怀孕受孕激素影响都没怎么样,你倒好,比我还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