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压、血透、心脏彩超,一整套流程下来,几乎耗去了整个上午。
江知雾时不时扫一眼表盘,怕耽误宣传照的拍摄进度。
等检测报告终于被送过来时,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推了推老花镜,逐页逐项仔细查看,期间还不时轻轻摇了摇头。
饶是江知雾素来沉稳,被他这副模样弄得也不由得心头一紧,沉声问道:“医生,我这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器质性病变倒是没有,”老医生放下报告,语气轻松了些,“就是长期伏案工作,胃动力有点轻微不足。”
江知雾眉峰微蹙,正要再问。
“开点健胃消食片吃着调理调理就行。”老医生已经提笔开好了处方。
江知雾:“……”
*
摄影棚角落的休息间里。
江砚舟指尖无意识地悬在手机上方,屏幕亮着,停留在与“姐姐”的聊天对话框。对话框里一片空白,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昨天发的。
“江老师,”化妆师小姑娘抱着粉扑站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外面摄影组问……您这边可以开始了吗?”
江砚舟抿起唇:“先拍别人吧,我最后一个。”
小姑娘喏喏地退出去,关门声轻得像羽毛落地。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分针又跳过一格。江砚舟终于起身,走到全身镜前理了理领口。大牌特供的时装衬得他肩宽腰窄,只是眉目间却带着一丝微微的烦躁。
江知雾怎么还不来?
该不会是工作实在太忙,抽不开身了吧?
他忍不住把情况往最坏的地方想去。
就像当年她答应陪自己过生日,却被一通跨洋电话叫走那样。
陪他录这档综艺,终究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自然抵不上那些动辄上亿的生意来得重要。
江砚舟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那抹笑意没到眼底就散了。
摄影棚里闪光灯此起彼伏,其他嘉宾的笑声隔着布景板传过来。他靠在走廊墙壁上,拿出手机又按亮一次,通话记录停留在昨天晚上,他问“明天几点到”,那边回了个“有点事,我尽量提早”。
不知过了多久,章文时跑进来:“砚舟,就剩你了……”
江砚舟朝门口张望了一眼,终于直起身。
章文时身后跟着几位拿着摄像头的人,是平台做综艺预热的团队,打算拍点花絮。
“呀,逮到一只准备拍宣传照的江老师~”女主持人举着话筒凑过来,笑容甜美,“这次和姐姐一起参加综艺,是不是很期待?”
快门声密集响起时,江砚舟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眼神却空茫地落在镜头后方的某处,像是透过人群在找什么。
她终究还是没来。
他转而看向镜头,眼眶有些发红发热,赌气道:“期待谈不上。”
主持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啊?为什么呢?”
“因为不熟。”
话音落下的瞬间,摄影棚入口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江砚舟后背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转过去。
江知雾穿着一身杏色连衣裙站在逆光里,裙摆还沾着些微尘,显然是一路快步走来的。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卷发,看到被镜头包围的人时,换上得体的微笑,从容不迫走近——
然后,抬手就给了江砚舟的脑袋一下。
清脆的一声响后,摄影棚里顿时陷入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有江知雾神清气爽,仿佛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没用的东西,叛逆点也就罢了,一来就听见这小子大放厥词,简直欠收拾。
众人屏住呼吸,纷纷偷瞄着被打那位的反应——
只见江砚舟抬手捂着脑袋,指缝间漏出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唇角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正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声音带着别别扭扭的委屈:“你来了。”
主持人怀疑自己眼花了。
她没看错吧?真的没看错吧?
刚才还浑身带着“生人勿近”气场的顶流,在挨了姐姐一下之后……居然露出了藏都藏不住的、带着点傻气的笑?
江知雾没再理不成器的弟弟,礼貌朝主持人团队道别后,转身往摄影棚走。
江砚舟小跑跟上,脚步莫名轻快。
摄影棚里的布景早已搭妥,柔光箱的光线在地面投下菱形光斑。
摄影师扛着设备,对着姐弟俩一顿咔咔猛拍。镜头前的两人,每一帧都自带镜头感,根本无需费力调整角度、调试光线。
拍摄一结束,江知雾就在保镖的护送下,踩着细高跟离开摄影棚。
“伞给我。”
江砚舟极其自然地从保镖手中接过伞柄,“嗒”一声轻响,将伞面倾斜,恰好遮住姐姐头顶的阳光,动作流畅得自己都未曾察觉。
江知雾侧头瞥他:“不是说我们不熟?”
江砚舟浓密的眼睫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别开视线,硬邦邦地回道:“谁让你来得那么晚。”
“哦?你觉得我不会来?”江知雾下了定论,“姐姐
在你心里就这么没诚信?”
不知这句话触到了江砚舟哪根神经,他忽然抿紧嘴唇,彻底不说话了。
看着弟弟那副沉默倔强的身影,江知雾心底涌上一股无奈,无声地叹了口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在她毫无觉察间,曾经亲密无间的姐弟俩,现在却连好好说句话都成了难事。
阳光洒落在伞面上。江知雾正思忖着这场不知尽头的冷战还要持续多久,一旁的江砚舟却陡然僵住了。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副驾驶座一侧被随意塞在门内侧储物格的物品上——透过深色车窗,仍能辨认出那是印着大大的医院标识的纸张。
“江知雾……”
“嗯?”
江知雾循声抬头,有些意外于他声音里的异样。
顺着他那几乎凝滞的视线,她看到了那份被自己塞在车门边、露出一角的体检报告单。
“你刚才……”江砚舟艰难地吸了口气,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里挤出,“其实是……去医院?”他转回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正飞速褪去,连嘴唇都泛出苍白。
“做了个体检。”江知雾应得干脆,有些不解他突然的凝重。
“所以……”江砚舟声音里的颤抖再也抑制不住,“你生病了?”
江知雾一愣,随即目光下移,落在他发颤的指尖——他正勾起放在体检单旁边的那个装药的塑料袋。
她静静看着对方将袋子提溜起来。
透过印着医院广告的磨砂袋面,几盒方方正正的健胃消食片在里面隐约显露出轮廓。它们隔着不算透明的包装袋层层叠叠地码着,乍一看去,倒真像是什么治重症的处方药。
看看那袋健胃消食片,再看看眼前的弟弟——明明前一秒还冷得像块万年玄冰、此刻眼眶却红得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江知雾眨了眨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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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知雾感觉自己好像懂了什么。
这小子,难不成是听说自己生病,就立刻收敛性子,变乖了?
江砚舟浑然不知姐姐的盘算,他鼻尖轻轻抽动了两下,像是怕被听出哭腔,声音压得又低又哑:“你……到底什么病?很严重吗?”
江知雾没特意解释:“多大点事,就是最近肠胃不太舒服。”她顿了顿,故意说得云淡风轻,“你也知道我忙起来总是顾不上吃饭。”
短短两句话,却不知让江砚舟脑补出多少画面,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他突然憋出三个字。
江知雾破天荒见这小子低头,微愣:“对不起什么?”
“我刚刚……不该气你的。”
他想起拍摄前自己还冷着脸埋怨她迟到,此刻那点别扭被汹涌的自责彻底淹没。
少年垂着脑袋,额前碎发被眼泪濡湿,软软地贴在皮肤上,肩膀微微耸动着,活像只做错事的小兽。
江知雾彻底怔住了。
她从未见过弟弟如此直白地示弱——这个从小倔得像块石头、宁可咬碎牙也不肯低头的少年,此刻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重病”,笨拙又慌乱地向她道歉。
心底某处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江知雾忽然有些不忍。
正准备解释,干练的助理已小跑着拉开后座车门,探进头来:“江总,健胃消食片我帮您拿着吧?”他没察觉到车内凝滞的气氛,还贴心补充,“医生嘱咐饭后半小时吃两片,您可别忘了。”
“健胃……消食片?”江砚舟喃喃重复,声音干涩得像生锈的齿轮。他猛地低头,死死盯住塑料袋。
——半透明的磨砂材质下,药盒侧面“健胃消食”四个小字此刻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