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白天来见你的那个姑娘。”闻遥托着辛蛮腿弯的手稳稳当当,呼吸均匀,足尖一点在屋檐上滑出长长一段距离:“她身上中了毒,要你在她身上种血杀蛊才能解。”
辛蛮不知道鬼灯一线的诡秘,不过她也不感兴趣以蛊解毒的原理。闻遥说完这话,她便想起来白天进来的那人,于是颔首道:“好。不过血杀蛊难养,我用我的血,最快也要半年时间才能成蛊。”
“可以。”闻遥当即就决定秋后由她与赵玄序前往西朝送缙云出嫁,让姜乔生与雪客老老实实待在汴梁。
又越过一重屋檐,她背着辛蛮轻巧落入兖王府的院子里。对面站着好几个人,赵玄序提着灯笼拿着食盒站在老树下,姜乔生打着哈欠,偏偏又被难掩激动的雪客拽着从被窝里拖出来,大半夜站在这里等人。
闻遥没让辛蛮下去,她头也不抬,招呼道:“来个人,去白让那把木轮椅搬过来,多谢多谢。”
她话音刚落,黑暗中倏倏闪过几道身影。不过多时就有暗卫扛着一把木制轮椅过来。
闻遥走上前,转身屈膝将辛蛮放下。
姜乔生精神一点,自上而下打量着辛蛮,目光在她膝盖以下徘徊,问道:“遥遥,你怎么把她腿打断了,她要跑?”
“可不是我干的,是赵玄奉打的,他那假菩萨,没品的很。”闻遥拍拍轮椅,低头看向辛蛮,语气凶一下:“你就住在这儿,跟王浮和他徒弟住一块,顺带治治你的脚。蛊养好,毒一解,天高任鸟飞,要去哪随便你。在这之前你不能离开兖王府一步,否则我真要打断你的腿。”
辛蛮仰着头,有些惊奇地瞧着她,半晌后点点头。
第104章 临行
半夜偷人回来,闻遥颇为心累。
她拉赵玄序回到屋里,被兖王端茶倒水伺候着喝下一大碗热腾腾的梅花汤饼,蒙头倒床上就睡。
第二天风和日丽,她特意起了个大早练完剑,捧着碗蹲后院大树上喝粥,笑眯眯看着底下几个人脚步轻捷神色焦急,步履匆匆经过兖王府围墙。
这些都是雍王布置在附近的探子。东宫现在估计是发现人不见了,赶着去问话呢。
闻遥昨晚出去没有避着人,因为没什么好藏的,她压根不在乎雍王会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她如今和赵玄序一样,主打一个“你怀疑怎样,有证据吗?有证据又怎样,敢动手吗”的强横无赖。
她心知肚明雍王是真的不敢动手。
如今场上局势,焦灼的是雍王和秦王。两边人马角力好比一杆秤,赵玄序就是其上沉甸甸不容小觑的砝码。头尾两端相差无几,他往哪边倒哪边就会赢。这种情况下,除非雍王是傻子才会和赵玄序撕破脸皮。
有人朝闻遥蹲着的大树走来,仅差一步停在围墙外。
闻遥唏哩呼噜吞下一口粥,听到动静,低头对上一张斯文又俊俏的脸。
张鋆站在墙外,两只手拢着,微微抬头看她。青色发带衣袖挥舞在身后,清俊绝逸,超凡脱俗。
“吃什么呢。”朝堂之上春风得意的张鋆张大人腆着脸开口,说:“给我也吃一口呗。”
闻遥仰头扒干净最后一口粥,从树上下去提着张鋆,带着他落到院子里面来,笑道:“什么都要,没吃饭啊。”
“没吃啊。你这儿饭菜好,反正都要过来,就顺便来吃个饭。”张大人的面皮远比旁人优越,又好看又厚,毫不避讳应下故意卡着兖王府饭点蹭饭的心思,颠颠跟着闻遥朝花园亭子走。
亭子里摆着案桌早膳,赵玄序坐在侧边椅子上,千影躬身而立,在他旁边不知刚说完什么。
赵玄序浓郁眉头蹙着,苍白修长手指一下下揉着块糕点,无意识掐成碎末。等闻遥走过来,他眼珠子一动,视线迅速凝实落到闻遥身上,没去看一边突然多出来的张鋆,挥手撒掉手里的东西。
“好好好,碧玉粥,白香饼。”张鋆没见识地哇来哇去,潇洒撩起衣服坐下,拿起白香饼狠狠咬下一口,口齿不清,夸赞道:“好手艺,好吃好吃,深得我心。”
“真是奇了怪你不是才升过官?”闻遥眼疾手快,拍下张鋆再次摸向白香饼的手,抢在他之前拿走碗里最后一块白香饼放到赵玄序手里,颇为严厉地瞧了赵玄序一眼,催促他不要挑食快点吃饭。
赵玄序碗里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被闻遥塞下一个白白软软的饼后,他才乖巧低头,撕一些放到嘴里嚼。
闻遥说:“张大学士,你的俸禄养不活你吗?”
“实在是张某出身微寒,总觉得花钱的没有白拿的香。”张鋆丢了饼也不气馁,伸手又抓向桌上的糕点。吃完一整整一碟子后方才住嘴,满足地坐的七扭八扭,感慨道:“今天日子不错。太阳好,也吃的也饱,真舒服。”
赵玄序看着张鋆,眼神像在看一个垃圾:“有话就说,说完马上走。”
一天天,家里人是越来越多。
“有话说有话说,正经事。”张鋆撑手坐起来,端正面色姿态,一本正经问道:“殿下,敢问秦王殿下可是不打算回来了?”
“他要造反。”赵玄序眼皮不抬,说:“回来干什么。”
“哎,果然如此。真是偏逢屋漏连夜雨。”张鋆叹息,说:“北辽要我们嫁公主,这事没人同意,绝不可能,仗是一定要打了。”
提起这事,先不说余下二位公主年纪不过八九岁,太过年幼不可能远去和亲。北辽野心昭昭,开口就要公主陪嫁边北九城,都在山前诸州——那可是天水边防大门,能给才怪。
“现在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打。”张鋆拿筷子沾沾杯盏中的水,在桌面上划出一个大圈:“北文南武,北王南冯。雍王自不愿用朝中那些武将,可单靠一个钟离府却也独木难支。所以最近,雍王和百里家走的很近。”
“雍王想要武召司。”闻遥瞬间明白过来:“百里家不在秦王手底下混了?”
“鸟择良木而栖,百里丞之所以为秦王党也因为秦王为他打开百里家进入官场的大门。”张鋆说道:“现在来看,他先前在秦王党中不受重视的时候,便已经转搭了雍王的线。此人审时度势,反应果断。有他是百里家的福气。”
闻遥不置可否,说道:“只怕有了武召司,赵玄奉也不敢打这一仗。”
不然朝廷和北辽干起来,赵玄硕难保不会在后面作乱。万一直接来个釜底抽薪,自立门户要分家,赵玄奉就真是后院着火,两面着急。
“不错。”张鋆道:“如今赌的就是秦王殿下也不想毁祖宗基业,成千古罪人。雍王朝野打算一面稳住北辽,一面向宿州施压,叫秦王散去兵马归汴。”
皇帝昏迷不醒,原本就扑朔迷离的储君之位更加叫人摸不着头脑,各方势力下场心思涌动。两个大孝子干脆都不盯着东宫了,眼珠子直接放到龙椅上。
闻遥等着张鋆把话说完,盯着他的狐狸眼,直接了当问道:“这场好戏里你想干什么?”
张鋆笑眯眯,语气诚恳万分,说:“想为天水选一个好皇帝。”
“选谁?”
“不管是秦王还是雍王,都不适合当天水的皇帝。”他轻飘飘落下一句堪称逾越放肆的话。
所幸这亭子周边没有侍从,只有千影站在一处。后者对张鋆这话恍若未闻,悄无声息站成一道影子。
张鋆把在心里咀嚼过许久的话吐出来,细细分析,说道:“雍王心思重,好名利,与世家来往过多,门阀压迫民生,不可取;秦王刚愎自负,性情暴烈,能领兵作战却平衡不了朝事,容易叫朝中党派横行,也不可取。”
闻遥缓缓道:“张大人,君臣有别。你为人臣者忠君爱国,好像不能妄议立储继位之事。”
“非也非也。”张鋆摇头晃脑:“我读圣贤书,为万万载天下黎民,不为哪家江山。再说我一文人又不造反,说说还不行了。”
说着说着,张鋆目光轻飘飘略过赵玄序,无不叹息:“殿下您就算了。相王倒也是聪明人,可惜是真志不在此,不愿干涉权争。所以这些时日,我思来想去,觉得现在最合适的人选便是苏妃娘娘膝下的五皇子。”
“五皇子……望奴?”刚回汴梁事情就多,冲的人头晕眼花。闻遥此时听张鋆一说,才想按时候算,老郡王家的孩子早就入宫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说也给那孩子取了小名,这么久居然没有过去看看,实在不应该。
“不错。我见过五皇子,小小年纪聪慧过人,好好教养未必不能成一代贤明君王。”张鋆说道:“且苏妃娘娘自己也有此谋划,又与兖王府交好,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赵玄序吃完饼,指尖斯文在手边锦帕上捻过,擦去油沫子,直切重心:“你想杀赵玄奉与赵玄硕。”
“不止。”张鋆恭敬而又谦逊,说道:“光死两位殿下,远远不够。”
这话说得,千影都忍不住眉头一挑,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