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妙,闻遥觉得郝春和身体温度有点低。不知道是不是受伤淋雨的缘故,没比她膝盖下的石砖温度高多少。闻遥迅速冷静下来,伸手为郝春和封住穴位,掏出白让塞给她的解毒丹给郝春喂进去。
郝春和还醒着,断断续续咳血。他眉间癫狂的凶煞气见到闻遥一下子全消失。他眉目彻底舒展开,又变成了那个苦口婆心的小老头,有些责备、又有些欣慰地瞧着闻遥:“…你还是来了。”
“闭嘴。”闻遥指尖搭在他脉搏处,心惊胆战感受那里的起伏正在迅速减弱,白让给的据说能解好多毒的解毒丹没半点作用。
“没用的。”郝春和把血全都咳出来了,堵在心里许久气抒发出来,说话也流畅不少:“我吃的是上好的断肠枯,马上就要死了。”
闻遥咬牙,压低声音凶狠呵斥:“我让你闭嘴!”
解毒丹没用,她索性站起来,一手拿着星夷剑,另一只手托着郝春和让他趴到自己背上,准备背他逃命。
就这会儿功夫,近处远处的红禁卫已经全部赶过来了。他们拔出刀剑弓弩齐刷刷对准半掩着的宫门,忌惮万分一步步靠近。
左凤江失踪后,薛慎就是红禁卫的头头。他胡乱扯过衣服包裹起皇帝的脑袋,又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星夷剑,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开始隐隐作痛。
师父失踪,皇帝就这样死了,闻遥居然在兴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
刀光剑影重重包裹而来,闻遥与郝春和好似回到十年前逃命的晚上。除却下雨以及少了一个左凤江,其它如出一辙。而那个晚上郝春和没能砍下的刀,在今日终于落下。
“我带你出去治毒。”风又大了些,雨滴飘洒进来,闻遥面上沾染雨水,淅淅沥沥水珠挂在她眉毛眼睫上,成几行蜿蜒水迹沿着面颊落下:“不要运功,不要说话!”
可郝春和还是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自从晚娘和汐儿走了以后,他长时间孤身一个人。没人说话,漂泊在天水像一缕阴间游魂。只有闻遥会惦记他,常常写信过问他行踪,所以郝春和在闻遥面前就容易话多。
他觉得自己也算传授过闻遥轻功,算的上闻遥半个师父。他把闻遥当成自家的孩子,汐儿的姐姐。
“你不该来。”郝春和说,热热的血腥味从他身上不住飘出来,攀过闻遥耳后弥漫在她鼻端:“我杀了西朝皇帝,就该死在这里,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他其实知道闻遥肯定会跟过来。闻遥的心肠太软太热,轻易不会放弃身边的人。他知道自己拦不住闻遥,于是这次刺杀就拼了命,想着动作快一点,赶在闻遥出手暴露身份前杀掉皇帝再服毒自杀,这样事情就有了凶手有了交代。
左凤江当年顾忌影响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没有交代出星夷剑,十年以后就更不会开口。闻遥没有暴露,今天死在皇宫的只有蓄谋多年意图报仇的飞叶客。
这是郝春和思虑许久设想地最完美妥帖的结局。
什么破烂想法!
闻遥不说话了,有一口气直直哽在她喉咙里。让她现在有点暴躁,单手抓着星夷剑反手逼的上前的红禁卫退开好几步。
红禁卫的援兵赶来了。
寝宫周围的宫墙屋檐上不知何时密密麻麻趴上弓箭手,远处还有连绵不断的马蹄声,闻遥听见一大堆人朝这边赶过来。与此同时,她背上的郝春和真不说话了,他的气息逐渐微弱冰凉,很困倦似的慢慢闭上眼,沧桑面容一片平和。
郝春和死了。
闻遥搭在郝春和手腕上的手倏然移开。
她愣住一瞬,紧接着嘴唇抖动两下,胸口起伏。忽然,闻遥抬手飞快脱下自己的外袍把郝春和绑死在背上,剑尖撑地站起,侧首朝外面看过去。
援军好像有两拨人马,有一边是闻遥见过一面的擒生军,她一眼认出为首的西朝二皇子李侑齐。那另外一边就该是大名鼎鼎的弓弩军,身边站着个灰袍人的该是西朝皇太子李扶白。
“春燕子,你真是出息了。”雨珠黏连着从闻遥发丝间滚落,她的眉眼愈加鲜明,烈烈夺目:“他国皇宫斩杀皇帝,古往今来你是第一人……你等着,我带你出去。”
第112章 一年之别
雨越发大,西朝宫里铺的不是琉璃瓦,是青瓦,瓦片上深邃的青色含混在夜色中越发沉重。弓弩箭泛着寒芒,数百近千支箭从四面八方将殿前一小块牢牢包围,雨滴不断从尖端滚落。这种情况别说走高蹿墙,人从殿里走出来稍稍一动都能被射成筛子。
李侑齐勒马从散开的擒生军后慢慢往前走。白电忽而闪过天际,他眉目明灭,大半心思都在身边不知搞什么的李扶白及不知身份的灰袍人身上,细细思量太子爷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西朝政治复杂,李扶白和李侑齐两兄弟一来,薛慎立即谨慎退到一边。自从认出刺客手里长剑,他便百感交集,口舌恍如有火在烧,心中堵上重重顾虑。闻遥如今的身份,天水与西朝之间的局势在他心里快速过一遍,最后他慎重地没有出声,只沉默捧着皇帝头颅跪下。
他一跪下,半开的宫门口就连滚带爬出来两个太监,涕泪混在雨水横流在面上,伏地高呼:“殿下!陛下遇刺,已经崩殂了!”
太监嗓门高,声音尖,惊天叫喊撞在宫墙久久回荡。趴在屋檐上的弓弩军和地上的擒生军恍若未闻,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沉默成座座凝重雕塑。西朝两位皇子也没反应,薛慎看二殿下眼神不住往太子那边飘,不知道听没听到这句叫喊。
太子身边跟着一堆灰袍人,稳稳当当坐在马上,面上瞧不见一点惊异。
李扶白忽然垂眼,朝薛慎直直看过来。薛慎手上抱着皇帝的头颅,觉得太子爷的眼神有点凉,说不出什么意思。他赶紧低头,半边腿浸在雨水里,又湿又冷,生出麻意。
他一个小人物,夹在这些天水西朝大人物中间,心里发苦。
另外半扇宫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头被人拿脚踢开。闻遥后背上绑着一个人,单手拿着星夷剑,一步步从寝宫里迈步走出来。她眉眼全部湿透,发丝蜿蜒贴在面颊和脖子上,烙印一样勒紧发烫。
一阵金属滑动的声响,周围一圈弓弩军尽数举起寒冰利刃,对准闻遥蓄势待发。
闻遥抬眼一看 觉得这些箭手有些麻烦。若是没有郝春和,她倒可以试试直接突围走人,可现在不行。
闻遥略略抬头看着前面骑着马的人,眼睫轻轻一眨,掉落一滴雨珠。
她打算挟持一个人质。
见过一面的李侑齐在军中有官职,好像还挺能打。保险起见,闻遥决定抓个大的,抓太子李扶白。
她稳稳当当背着郝春和,抬腿迈出宫殿,从容自在,气势迫人。明明此刻场上人多势众的是西朝诸人,围拢在周围的擒生军看着她手上沾满血的长剑,却警惕地步步后退,包围圈不断前移,慢慢靠近两位皇子。
李侑齐看一眼闻遥,又看着李扶白身边的灰袍人,心中古怪感觉更甚。他忽而沉下面色慢慢抽出腰侧长剑,高声呵道:“擒生军听令,捉拿刺客!”
他话音未落,惊雷闪过,电光火石之间闻遥已经不在原地。李扶白眼皮一跳,只觉一道令人脊椎发冷的白芒从斜里贯彻而下,转瞬间闻遥的脸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闻遥一手抓着马鞍,翻身欲上李扶白的马背。下一刻巨力袭来、蛮横非常,错金古刀半道劈下砸在星夷剑上,愣是叫闻遥动作一停,松手重新落在地上,拔剑回击。
她动作太快,眨眼功夫已经靠近太子,弓弩手不敢擅自妄动,周围的擒生军便涌上来要将她拿下。
李扶白身后的灰袍人反应更快。
先前出手的人拎着错金古刀,一拍马鞍冲闻遥来。气若猛虎,一息间已经与闻遥连过数招。闻遥打着打着,开始觉得这人的招式路数很熟悉。
像谁呢?
有点像天水皇宫孤星台上和她打架的迭剌。
她横剑隔档,手腕略微一错剑风散开挑落灰袍人袍沿,灰袍晃荡两下滑落,露出底下一张陌生粗犷的脸,留着髡发。
是辽人。
“辽人?”李侑齐挑眉,侧首看向李扶白,盯他半晌,不阴不阳地质询:“敢问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北辽特使。”李扶白微微剧烈跳动的心率再次平复下去。他性格本就冷淡,话少许多,此时也是言简意赅:“方才抵京。”
“哦?”李侑齐听到答案,差点没笑出来。他刚刚把天水公主接进西朝,怎么兴庆又来了北辽特使?且满朝文武没收到一点消息?
他的笑在雨夜下晦涩不明:“太子殿下,没过礼部审查放令的北辽人不叫特使,与之共事叫私通别国,是叛国之罪。”
李扶白抬手,身后跑上来一人,捧着一本折子和一枚印章。李扶白拿起印章随手在折子上一盖,将折子扔给李侑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