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马车上,周围安静下来,闻遥才觉得自己心脏狂跳,快到一种不正常的频率。她在车壁上靠一会,然后又撑着手臂坐起来去给郝春和擦脸,一边擦一边说:“看到没?现在麻烦大了。就你最舒坦,报完仇就去陪老婆孩子,什么都不用管。”
这辆马车很豪华,车上有软垫。闻遥也不客气,拽起来就去擦郝春和身上的血:“那日与你去见晚娘估计被人跟着了,晚娘和汐儿得换个地方。我看干脆就让你和她们同葬,回天水去。”
郝春和身上伤口很深,皮肉往两边翻开,非常狰狞。在雨水中泡久了,伤口被冲成淡粉色,发白变肿。闻遥把郝春和身上最后一点血迹擦干净,让他垂头靠在椅子上。随后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指尖推开一点车窗,瓶口对着外面轻轻往下倾斜,细微粉尘飘散而出。
白让出品,必是精品。
没过一会儿,马车外面接二连三传来倒地的声音。没等外面的人反应过来,闻遥深吸一口气,猛然凝聚起所有内劲往丹田处一冲。撕裂剧痛乍然炸开,她闷哼一声仰头吐出口血,内劲一下子回来五六成。
她指腹抹开唇边的血,冷冷笑一下。区区化功散,还是加了蜂蜜减了浓度的,真以为她拿他没办法。
寒光闪过,剑花秋莲绽开,偌大马车犹如被剥开的橘子,一瓣一瓣四分五裂向周围砸。闻遥恍若察觉不到丹田处火烧火燎的疼痛,面无表情冲耶律都罕去,星夷剑没有半点犹豫直向他心口命门!
“铮!”
耶律都罕迅速往外倾倒,险险躲过这致命一击,右心口到左肩被星夷剑划拉出一道狰狞血痕。他反身欲拔剑,脖颈却一疼。闻遥落在他身后,星夷剑不偏不倚架在他的脖颈处。这下没蓄半点力道,他皮肉被陨铁利刃划破,汩汩流血。
外头还没倒下的灰袍人本来还要上前,一看如此场景,顿时都停住了动作。
闻遥贴在耶律都罕身后,鼻息森森吐在他耳边:“都跟你说了,还是杀了我比较好。”
淋了这么久的雨,闻遥身上却依旧温热。极具存在感的温度从两人贴着的一点肌肤处传过来,耶律都罕喉结滚动,抬起一点脖子,眼珠下意识向要往后转去看她。
“别动。”闻遥伸手,五指没入耶律都罕发根,牢牢将他后脑掌住。她抬眼看向周围的灰袍人,说:“我要你们做两件事,要是做不好,我就杀了他。”
她手上力气一重,耶律都罕脖子上的伤口迅速变深,血流的更快了。一留着大胡子的灰袍人着急了,棕色瞳孔牢牢叮住闻遥,操着一口怪里怪气的口音说道:“把剑放下,你要什么?”
“我要一辆马车,马得是好马,停到城门口去。”闻遥一顿,说道:“我还要郝春和和妻女同葬,回去天水。正好你们有人守在坟边,那就把她们送过来,也是到城门口。”
耶律都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星夷剑架在他脖子上反而不见一点紧张惧怕,甚至他原先身上的躁郁都没了,坐在闻遥身前阴阳怪气嗤笑:“星夷剑果然是重情重义,宁可杀我,也要叫心上人与故友安然回到天水。”
“不是宁可。”闻遥缓缓道:“你——我如今也不知道该叫你楼乘衣还是耶律都罕,总之,你呢,最好给我闭嘴,我真挺想杀你的。你废话一多,我万一没忍住要你人头落地,你那复仇的宏图伟计就此泡汤,未免可惜。”
说完,闻遥不管耶律都罕猛然僵住的神情,偏头看向灰袍人,低声呵道:“还不快去!”
城门口一片安静,野林中远远传来零星几下犬吠。皇宫里的混乱被人有意压下,没有传到这边来。
赵玄序站在树下,雨水被他头上密集的叶子遮去,落下后又顺着地势静静汇聚到他靴边,沾湿一圈衣袍。不远处,三匹精心挑选的马站在一边啃草,几个摊子站在一边陪着等候许久,已经渐渐察觉不对劲,开始有些焦躁。
一人低声道:“时候是不是过了?要不去趟皇宫看看吧。”进皇宫、杀皇帝,这么大的事就两个人去干。哪怕这两个人一个是飞叶客一个是星夷剑,他也觉得实在胆大妄为。
另外几个人偷偷窥着赵玄序,压根没敢开口说话。
要说他们的主子还真是古怪,明明在闻统领面前那样温柔那样好,闻统领一走,整个人立马吓人起来。黑色衣袍苍白的肤色,往这边一站,跟鬼似的吓人。
几个人正这么想着,前头沉寂的城门处一下子就传来一阵动静。两扇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出来一辆古怪的马车。
为什么说这马车古怪?因为这辆马车后面横放着一具巨大的棺椁。
探子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一伸脑袋去看,就瞧见马车后还有一群人,一群留着髡发的辽人。他心心念念等候已久的闻统领和一个绿眼珠子的男人坐在一匹马上,架着剑挟持身前人,面色很难看,像是受了伤。
不是去皇宫杀皇帝吗?这棺椁和这些辽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探子这么想着,忽然感觉手上一轻,他挎在肩上的长弓被赵玄序拎走了,箭筒里的剑也少了三根。
雨噼里啪啦打在林子里,周围暗得只能勉强瞧见人影。探子头回离赵玄序这么近,看着他拎着长弓和箭,直直迈步走出去。
树林离城门不远,虽然下着雨,但动静一出来,辽人还是立刻发现了。他们扭过头,齐齐注目着赵玄序拎箭踏过茂盛草丛,步步走到路中央。
“你——”耶律都罕一见到赵玄序,心里滔天的杀意立刻卷袭起来,止也止不住。他看一眼赵玄序手上的长弓,忽而一笑,满是恶意,嗓音沙哑道:“可惜当时那一箭火候不够,没能送你去死。”
“巧了。”赵玄序开口,说:“我也想杀你。”
琼玉楼打第一个照面就有这想法,并且几次三番不断加深。他觉得耶律都罕该死,现在又觉得这人蠢。
当初那一箭穿过凝儿心口、没入他的手掌,那就是一根刺牢牢扎在阿遥心口。他怕阿遥难受尚且闭口不提,耶律都罕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还敢这么说?
真是蠢货。
北辽重用这样一个蠢货,看来不用也张鋆花多少力气提防应对,自己就能给自己玩死。
赵玄序从树林里出来站到雨里,面庞一下就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眉眼泛着阴冷古怪的戾气。他目光自闻遥搭在耶律都罕肩上的小臂一晃而过,落在她毫无气色的面颊和沾染一点血迹的唇角。
一边跟着他出来的探子瞪大眼,肉疼地听着自己那副花大价钱打出的弓箭在兖王手里咯吱作响。
第114章 三箭
闻遥丹田撕裂,强行破出的内劲一阵一阵上涌,经脉钝痛,喉头不断弥漫腥甜。她估摸几番身后北辽人的战力,又舔一下唇角,冷静看向赵玄序说道:“你别气……情况特殊,你先带春燕子回天水,我在这留几天。”
赵玄序掌中长弓已见裂纹。他盯着闻遥,语气柔柔,不疾不徐:“阿遥,我可以杀了他们。”
耶律都罕冷笑:“凭你?”
闻遥手中长剑一抬,耶律都罕一顿,被迫抬起下巴郁郁闭嘴。
闻遥:“西北招讨司来西朝皇都和西朝太子讲条件谈合作,不管怎么想也不会只带这几个人。”
话音刚落,城门后马蹄惊踏,大批人马追逐而来。有身着甲胄的辽人武者,也有红禁卫。红禁卫为首为薛慎,他神色莫名,身后随一辆马车。马车停下,两名红禁卫从马车里搬下椅子,上面老神在在坐着的正是失踪几日方才现身的西朝第一高手左凤江。
白眉老太监垂头枯坐,身上披一件大袍子,乍一看更像是骷髅。他左右两侧各自有人替他打伞,电光一闪,鬼气吓人。
“人家第一高手都来了,咱不硬碰硬。”闻遥挑眉示意探子去拿马车缰绳:“你先回去,我挟持人质,等你和春燕子与翎羽卫汇合。”
她眼睛一眨,朝赵玄序做口型。
回府治病,别闹脾气,等我回去。
探子看看赵玄序又看看闻遥,眼瞧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赶紧上前牵过马车,搬下脚凳后毕恭毕敬掀开车帘。
薛慎瞧着事态发展,眉头一皱。虽然闻遥和赵玄序都还带着人皮面具,但他已经认出闻遥身份,自然也能猜出眼前黑袍男人的身份。普天之下与星夷剑如此亲密者,除天水兖王外不做他想。
别国皇子,私来兴庆,参与行刺,随便哪一件择出来,天水与西朝就别想安生。
他张口欲言,手背猛然一疼。
“慎儿。”老太监活到现在就是人精,收回手耷拉眉毛,对着徒弟言简意赅吐出两字:“闭嘴。”
薛慎乖乖闭嘴。
前边,赵玄序在闻遥面前常有的安静顺从的神色不见了。他眼瞳冷下,幽深晦暗,一手抓着弓一手抓着箭,默然站在雨中。
“我不是不回去。”闻遥轻轻道:“我现在要你先带着春燕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