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至始至终风纪珉的眼睛都没闭上。他目光凝聚在面前的虚空,直到里头的神采涣散消失。这个曾一手掌控红阁、控制姜乔生的风长老在数十日的逃窜奔波后,死在一座不知名小城的酒楼中。
第136章 物是人非
“遥遥!”姜乔生杀完风纪珉,一甩手上的肉块血沫欢欢喜喜朝闻遥跑过来。
赵玄序眉头直跳,分明他也惯掏人心肺,此时却一抬筷子抵在姜乔生眼前三寸处,厌恶道:“很脏。”
姜乔生但凡看到他就没好脸色,眼珠子朝上一翻就要开口阴阳怪气。雪客在她呛声前拉过她,熟练地拿起一边茶壶给她冲手。姜乔生洗干净手蹭到闻遥身边和她脸贴脸:“遥遥,想你哦——吃窑鸡吗?”
“不想,你别随地乱搭土台子。”闻遥捏姜乔生耳朵:“我也最后提醒你一次,这次杀风纪珉就算了,下回杀人别这么放肆,你当官府干什么用的?”
“我知道,直到知道。”姜乔生连忙答应,挑眼看向赵玄序,嘴唇一扯:“你不是在造反?你兄弟打着进宫勤王的名号,都要杀入汴梁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缠着遥遥?”
赵玄序长长眼睫耷拉,甚至懒得答话。
闻遥:“杀进汴梁,真的假的?”
秦王手上是有几路兵马,但原先效忠他的武将被上次突然杀回汴梁的赵玄序杀了个干净,人头排排挂在旗杆上晒太阳。武召司和钟离鹤都在汴梁,兵马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让秦王打到家门口,也就不用再当大将军,跳河自尽得了。
“秦王还算有点本事,手下能用的人不少。我之前在姑苏和你说过的那个,那个什么……宿州秋家。姓秋的有钱,兵刃、粮草还有火器,一船一船运过来。”姜乔生似笑非笑:“也就现在北辽议和,钟离鹤及时回来了,先前武召司那帮单打独斗只会杀人的可是够呛。”
那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闻遥当机立断:“快把风纪珉的尸体收拾了,我们立刻回去。”
风纪珉的尸体被拖出去埋在城外,姜乔生在埋他的树上挂上一根丝带,上面写着红阁标识,说是要看看能不能引出红阁剩下的人。
要速回汴梁,最快该走水路。碍于秋家船只遍布京畿道附近水道,闻遥最后还是骑马回到汴梁城。数月再见,汴梁模样大变,靠近汴梁城的几个乡县戒严,一路走过去都是风声鹤唳,到处驻守禁军重兵。马车摇摇晃晃快要靠近城门的时候马蹄声响起,一人举兵旗超过马车冲到城门下,城门打开一条缝放人进去。
闻遥眯眼:“那是前线战报吧,看来打得还挺激烈。”
赵玄序坐在闻遥身后,手指绕着闻遥的头发丝。闻遥一拽缰绳,马车轱辘晃晃悠悠靠近城门,老远就叫人拿长矛逼停。
“通牒关令!没有不得放行!”
闻遥想说话,朝前探出脸。拦路人看清她的脸,面色顿变,手上长矛“唰”收回:“敢问可是闻大人?”
“啊?对,我是。”闻遥挑眉:“你认识我?”
“张大人特地交给小的们两张画像,您和兖王殿下的脸,小的们如今万万不会认错。”此人说着一挥手,城门大开。
闻遥道谢,驱马入城。瓮城之后就是外城,原本这里白日都是商旅排队等候进出,现在却是一片萧瑟,半个人影都没有。数月之别,汴梁城遭逢几次大变,已经与从前不同。
“张鋆让人记咱的画像。”闻遥手肘抵住赵玄序的腰:“他现在肯定忙得脚不着地,急得嘴角燎泡……一大半都是你的功劳。”
张鋆倒霉,摊上一个不负责任的领导。赵玄序办事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想一出是一出,很多时候全凭心情。他打下汴梁城、围困东宫,不待局面稳定甩手就走,给张鋆留下偌大烂摊子。
当然,张鋆不敢对着赵玄序有微词,他只能凑到闻遥耳边叨叨。
闻遥叹气,把马车赶得更快,碾过空旷的街道朝着兖王府去,忧愁道:“怎么办?我怕他吊死在家门口。”
还好,张鋆听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兖王府,手里没拿绳子,看来没有上吊的意思。他身着官服。罕见浑身透着威严,不只是如同修竹一般的翩翩公子。
张鋆先老实本分地向赵玄序行礼,而后双手环胸,很不客气地将两人上下打量一遍,憋出一句话:“都活着回来了?你们办的是什么事,怎么就这么大胆呢。“
“人没那么容易死。”闻遥一挥手:“说罢,现在情况怎么样?”
“京畿道混战,因边关战事回缓,钟离将军及时带兵赶来,秦王人马寸步不得进。”张鋆说着说着,内心汹汹燃烧的好奇心止不住冒出来:“你如何与耶律都罕共谋此事?此人短短一年不断高升,是操权弄势个中高手,说服他冒险合作应当不容易。”
汴梁城内除却闻遥赵玄序姜乔生,知道耶律都罕底细的只有天天盯着北辽暗探的宋明德宋督主。
闻遥简略道:“我给他喂了点只有王浮能解开的毒药。再说,我都替他杀他老子了,天大的好处是让他拿的,又不吃亏,他做什么不答应?”
张鋆摇头感慨道:“竟是如此!剑走偏锋,我看这件事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做,也只有你做得出来。”
“夸我?”闻遥挑眉:“怎么着,京畿道僵持不下,我去一趟,把秦王也杀了?”她语气轻松,好像说口渴了去一边瓜田里掏个瓜。
赵玄序率先一口否决:“阿遥,你伤还没好全。”
张鋆也道:“若是什么事情都靠你杀人解决,那我们这一干人也就不用活着了。放心,这段时日秦王之所以能和钟离将军僵持不下,是因为军中幕僚混入了广清玉的人,暗自向秦王传递消息。此人人头已被钟离将军摘下,局势很快就会有改变。”
闻遥略略挑眉:“她给秦王传消息?”
“嗯,想我们与秦王僵持,给雍王争取时间。”张鋆瞧赵玄序:“她大概以为如今殿下不取雍王性命是因为雍王私藏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这玩意吧,它在两方交战相斗、局势尚不明晰时很重要。谁拿着玉玺,谁就有正统继承的身份。一旦秦王落败,无人去争那九五之尊的位置,这玩意也就不过是个盖章的。
广清玉大概以为赵玄序稳操大局后会不管传国玉玺,直取雍王性命。
“此人谋划千般,大费周章搅乱浑水不过是想要保雍王一命。”张鋆赞叹道:“忠心耿耿叫人动容。照理来说此人不可留,但广清玉身份有些特殊,殿下不回来,我们不敢擅自定夺。殿下,闻统领,此人留还是不留?”
“你不是不敢,是钟离鹤想保她吧?”闻遥摸摸下巴,直言不讳:“他俩同事多年,关系不错,钟离小将军特意提过留广清玉一命。”
张鋆提醒:“广清玉对雍王效死忠,且很有几分搅弄风云的本事。保险起见,不应当留。”
“有何为难?”赵玄序冷冷道:“他要保的人让他自己看,广清玉闹出什么事,我会全算在钟离将军府上。”
“那成。”张鋆点头,看向闻遥:“还有一件事,雍王妃要见你。”
宫变之后雍王被单独收押,皇后与雍王妃徐氏被关在宫中。雍王妃自汴梁兵变的那一夜就要求要见闻遥,但直到今天闻遥才回来。想想也知道,要么是痛骂闻遥赵玄序,要么是来给雍王和徐家求情。
张鋆说,见或者不见看闻遥自己。
闻遥入了宫。
与从前相比,凤鸣街内的变化才是最大的。皇帝昏迷,后宫势大多年的皇后贵妃一朝成为阶下囚,满皇宫只有苏妃所在云锦阁繁华围簇、权力鼎盛。
闻遥头回没在宫门前被要求下马,过来领她的小太监低着头,恭恭敬敬道:“苏妃娘娘特意嘱咐让闻大人不用拘泥于虚礼,大人尽快做您的事儿就好。”
“不用。”闻遥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我脚程快,用不着骑马。”
小太监不再说什么,径直将闻遥领去一座宫阁院落。里头很安静,一路走进去,偶尔有几个宫女在做洒扫活计。闻遥绕到最里面,迎面撞上由侍女搀扶着走出来的雍王妃徐氏。
两人四目相对,闻遥当下就被徐氏枯瘦苍白的面容惊的一愣。而徐氏瞧见她,布满血丝的眼里登时包含一汪清泪,膝盖一软朝闻遥跪下来。
闻遥如何能叫她跪,跨前一步伸手将人捞起来:“王妃有事开口便是,何至于如此。”
“我有身孕了。”岂料徐氏虽人单薄下去许多,手上的气力却是意外的大。她手指紧紧锢在闻遥手上,像抓着救命稻草,眼珠一瞬不瞬看着闻遥:“你们放心,我不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给你们添麻烦,只求你们放过我爹娘!放过我夫君!将我们流放也好,将我们关一辈子也好,只要留一条命!只要你们留我们一条命!”
闻遥视线往下落,这才发现徐氏小腹不知何时已经微微凸起。
王浮的药果真是很有用,徐氏居然真的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