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活?
他更绝,直接改口叫太上皇与陛下,承认了皇位归属。
如今还能站在大殿上的都是聪明人,听到赵玄序这番说辞,看看最上面神色自若的宋明德和钟离老将军,立即明白朝野上权势鼎盛的几个人早就已经把皇椅归属安排好了。
他们在赵玄序目光下一下子接受了五殿下登基为帝的事实。
仔细想想,由五殿下来做皇帝挺好。虽说主少国疑,但起码孩子年纪小,性情可以慢慢教导。总比迎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上位好。
满朝文武无人反对,一齐向望奴行礼,齐声道:“臣等恳请陛下登临大宝,护佑天下!”
至此,继位之事顺利定下。大战方歇,打赢还是最基础的,后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闻遥站大殿上站的腿麻,终于等一众事宜商讨结束。文武百官避她和赵玄序如同瘟神,快步朝外走去。张鋆拍拍钟离鹤和钟离老将军的肩膀,溜溜哒哒离开,准备加班加点处理事情。宋明德最后才走,他看闻遥一眼,转身消失在侧门。
人都走完了,金阶之上,珠帘猛然被扯下。苏怡几步从上面走下来,一把将闻遥狠狠抱住。
“多谢!”苏怡看到闻遥,眼眶止不住红起来,声音颤抖:“这一路走来诸多艰辛,我实在是不知如何谢你。”
“好了好了。”眼瞧赵玄序面色开始变臭,闻遥拍拍苏怡肩膀将她推开,劝慰道:“眼下可还不能放轻松,接下来这段时日有你忙活的。时候不早,望奴也累了,带他下去好好歇息吧。”
“好。”苏怡点头,带着望奴走出去几步。突然,她又回头目光深深看向闻遥,说道:“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雍王和徐氏我不会动他们,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徐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安然度日,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少了她们宗室的体面。”
说罢,她抱起望奴出去。
闻遥跟着赵玄序踏出重明殿,看着苏怡身后跟随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往后宫走去。她抬着头,背影已经很有威严,闻遥无法将这位苏太后与昔日孤女联系在一起。
果然,世界是发展的,人是会变的。
雨停了,夜凤渐起,吹得闻遥听舒服。她的思绪不由得有些涣散,满脑袋乱糟糟的胡思乱想。散落头发被风撩的往后飘,她任由赵玄序牵起她的手,与他一同站在重明殿高台之上。
或许因为万事将尽,心境有了一番变化,昔日高大巍峨如同临渊巨兽的宫殿在今日看来也不过尔尔。
闻遥闭眼,整个人忽而放松下来。她深深喟叹,抬眼看向一边的赵玄序,然后她一眼望入一对纯黑的、如深水般安静的眼眸。
赵玄序长身玉立在她身侧,一直都在垂眼看她。
“看我做什么?”闻遥说道,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说来怕是无人会信,他们眼中行事肆无忌惮暴戾恣睢的赵玄序,在她面前从头到尾懂事乖巧,偶有炸毛也是一撸就顺。
闻遥很喜欢。
她喜欢兖王,喜欢赵玄序,喜欢她的赵姑娘。
世间人潮翻涌,熙熙攘攘。她来到这个世界踟蹰独行渡过二十几载春秋冬夏,相伴者敬重者相继离她而去。越长抟怕她一个人独行、四下无光,郝春和忧她心无所定、眼下缥缈。她原先也的确如蓬草、如浮萍。世道险恶,她不怕这个它,却也对它没有眷恋。她心知肚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对友人知己,她可以做到不联系,只要知道他们好好活着就行。
现在她自己想想,从某个方面来讲,她这何尝不是一种淡薄。
赵玄序盯闻遥看一会儿,伸出手摸摸闻遥的眼睛,说道:“阿遥,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他这个话题开始的突然又跳脱。闻遥歪头看着赵玄序笑,墨发披散身后,其间红绳同眼瞳一般灼灼:“成亲啊,我想想……嗯,我们最好马上就成亲。”
“阿遥说的很对!”赵玄序眉梢立即带上喜色。他拉着闻遥往外走,习惯性把闻遥手揉在自己手掌里,甚至还惦记着昔日酒后满堂喝彩的许诺,方才恐吓群臣的兖王如今一本正经,说道:“先前答应阿遥的朋友,大宴江湖。礼乐为重,阿遥朋友多,请帖不若从明日准备。阿遥回去给一份名单,我来拟写。”
嘿呦,你上朝听政、领兵打仗可远远没有这么积极。
“行!”闻遥大笑,没规没矩伸手揽上赵玄序脖子,逼他弯下腰身。她迈步往外走,意气风发、挥斥方遒:“那我跟你讲哦,那帮酒鬼来了能喝空兖王府酒窖。这样,咱明天先写三份帖子烧给春燕子凝儿和燕苍,再提前给他们留下几坛子好酒。诶!婚宴得办两场,一场在汴梁城,还有一场得去黑城子找越长抟——”
赵玄序认真应和,弯下脊背亦步亦趋跟着闻遥往前走。
清爽敢冽的秋风高高低低盘旋而起,掠过两人冲向万千宫阙和幽深宫道。月色满汴梁,凤鸣门外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百姓手里扔出的花果堆满街道,欢呼震天而起。
乱世初定,从此以后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
全文完。
第139章 番外一 楼乘衣篇
夜半大雨, 楼乘衣猛然睁眼,手臂一撑竹床翻坐起来咬紧牙关喘气。聒噪雨声轰然敲打,他额角炙热突突直跳, 梦境血沼劈砍而来的尖刀狰狞妖异, 甚至渗人寒意已经攀爬上他的眉心, 却又被阿娘以身体当下。无数双手从他背后推过来, 叫他跌跌撞撞狼狈地往前跑。哗然乃至尖锐的叫喊堆叠到他耳畔,都是叫他快些逃命, 逃出王庭、逃去天水。
于是他就被一路驱逐鞭笞着来到天水。
没关的窗户被风吹开, 发出“咯吱——”一声响, 冷意灌入, 瞬间干透楼乘衣一身冷汗。他面色惨白,眼中惶惶,僵坐许久方才缓和下来。
庭院外面忽然传来一点动静。
楼乘衣回神,转头推开半掩窗户往外面看。夜色浓黑不化, 一个身影猫着腰站在院子晾衣杆边,鬼鬼祟祟把被雨水浇透的衣服往下扯。
楼乘衣定定盯着那道身影看一会儿,忽然起身两步走过去, 开口道:“你又没收衣服——你刚回来?晚上去哪儿了?”
身上挂满衣服的身影猛然僵住。
楼乘衣望着那道身影,不自觉舔一下唇瓣。他知道闻遥的性子, 已经猜到闻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果不其然,闻遥干笑两下回头看过来:“啊,我忘了。”
灯烛油线都要银子,晚上不写书信时他们并不点烛火。狭小的院落很黑, 十步开外看不清神情,楼乘衣却轻而易举勾勒出闻遥沾湿的眉眼和略带一点不好意思的笑。他看到她眉目亮亮,唇角弯起来, 有点讨饶:“不好意思哦。”
楼乘衣不被她模样哄骗,语气冷静:“吃完饭后我提醒过你三次,你三次都在和姜乔生斗蛐蛐,所以才忘了。”
“吱呀——”
对面屋子的门被推开,姜乔生披散头发抱着枕头靠在门边打哈欠,声音娇娇,略带不满:“忘记就忘记,你凶什么。”
“我凶什么?”楼乘衣看到她就没好心情,眉目瞬间沉下:“衣服都是我洗,你说我凶什么。反倒你,废物一个,偏有脸皮白吃白住,当然是无所谓。”
几个月的功夫,他天水话的水平在与姜乔生轮番对骂中进步飞快,阴阳怪气引经据典已然一把好手。
“狗东西。”姜乔生身子站直手指一翻,几枚银针夹在指缝里闪烁不定:“你说什么。”
楼乘衣寸步不让,阴烈郁气:“我说什么,你是聋了听不清楚?”
破空声倏忽响起,银针破开雨幕迅速朝楼乘衣眼睛去。楼乘衣退后一步抬掌要挡,一件衣服突然从旁边扔过来结结实实团住银针掉在地上。
“别打别打!我的错。”闻遥蹭蹭往前几步站到两人中间,手臂张开,上面各自挂着衣服,模样有些滑稽,像只张开翅膀劝架的鸡妈妈:“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衣服我再洗一遍,你们快去睡,明天村头窑鸡支摊早,去晚了毛都买不到。”
姜乔生不甘心,狠狠瞪楼乘衣,抬脚踢门转身进屋。楼乘衣从闻遥方才说话起就没再注意姜乔生,他眉头皱起来,绿眼珠子在浓夜里亮的像鬼,紧紧落在闻遥身上。
雨不小,空气潮味夹杂土腥气遮盖不少细微气息。闻遥抱着那些衣服走到偏屋放下,然后就回屋去了。楼乘衣在站一会儿,轻轻推开门走到灶房。他出来后手上端着碗甜蛋花汤,打散的鸡蛋是乳白色,里头撒一圈糖粉,很漂亮。
他臭着一张脸绕到另一面去敲闻遥的窗户。
窗户又开了,闻遥拥着被子站在窗户边,说话声音果然有点厚,仔细听还有一点鼻音:“做什么?”
楼乘衣把蛋花汤放在窗户上,冷声道:“早说过你不应该捡她回来,她特别吵。”
闻遥对他和姜乔生互相中伤已经习以为常,摸摸鼻子接过蛋花汤,凑到嘴边喝一口。温热的液体不腥,带着弥足珍贵的丝丝甜意,一下子沁到心肝脾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