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遥刚准备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赵玄序继续说道:“天冷,阿遥要不要泡热池?”
他手指一松,湿漉漉的半透明蜀锦衣料滑落。
随后他指指旁边奢侈的白玉水池,一副浑然不觉自己在说什么的样子,开口道:“我刚泡完,很舒服,你要不要下去——”
闻遥哈哈一笑,强行打断他的话:“我?我没事儿啊,我还好,我不累,路上有吃有玩,很有意思的!”
尬笑了一会儿,闻遥难耐地摸了摸星夷剑。她也不知道赵玄序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能说道:“……我这次来是干什么的,燕苍告诉你了吧?”
“嗯。”赵玄序应一下,继续看着闻遥,语气略有些疑惑:“阿遥,你喜欢这棵树?为什么还站在上面?”
“想不想吃东西,这有吃的,过来吃吧。”
满院子的人反应比闻遥更大,皆是目瞪口呆。一个打头的玄甲青年率先反应过来,悄无声息带着满院子的人以及倒在地上的尸首下去了。
闻遥一跃而下站到地上,恰好和被抬出去的尸体擦肩而过。她的目光在那姑娘冷硬狰狞的伤口上停留一瞬,突然转头往后退了一步。
赵玄序站到了闻遥眼前。
他气息平稳悠久,显然不是病弱之人。刚才杀人手法干脆利落,内力武功应该都不低,她被燕苍那老东西骗了。
闻遥打量赵玄序的时候,赵玄序低头看着她。
“吃不吃酥奈花。”赵玄序低声絮絮道:“还有牛乳果子。我这几日找了很多好厨子,他们做吃食都不错。若是你先前的口味,应当不会不喜欢。”
“啊。”闻遥回过神:“都行,我都行,我不挑的。”
“原本还有一壶雕花酒,可惜被刚才的刺客洒掉了。”赵玄序慢慢道。
闻遥眨眨眼,哦一声:“刚才那是刺客?”
“嗯,好多人都想杀我。”赵玄序说到这里,终于朝闻遥伸出了手。
闻遥垂眼,看着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搭在自己袖子上,轻轻扯了扯,动作力道软绵绵的。两人在这一刻凑的很近,她闻到赵玄序身上一股暖呼呼的甜香,像是蜜糖混合着花香的味道。
“不好意思啊,我刚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闻遥一顿,没阻拦他的动作,开口道:“没走正门是因为不知道你师父他是怎么跟你交代的。我知道,你…你家情况复杂,这条街外面又都是高门大户,咱两的关系还是不要太张扬,所以——”
“为什么不能张扬。”赵玄序目光落在闻遥面上:“你不想他们知道你?”
“我不知道你怎么打算,但我不会一直留在汴梁。我欠燕苍三年,三年一过,我就要走了。”
既然以后要一起共处,有些话还是一开始挑明将比较痛快。
闻遥坦诚道:“我还得在外面混,太张扬不好。”
“好,你想怎样都行。”赵玄序对闻遥这番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吃东西?”
“……吃。”
前面的凉亭里有一个四方案台,上边琉璃青瓷碗碟密密麻麻摆了一桌子。
闻遥和赵玄序面对面坐下,赵玄序的头发从他身侧垂落,盖满膝间。
他手指挑开系在腰间的带子,原本穿的随性的衣袍更加松散,隐约露出一段锁骨和底下结实的胸膛。
赵玄序垂眸,细细分开和腰带系在一起的一枚玉佩,放在闻遥手边。
闻遥嚼着嘴巴里的酥奈花,口齿不清:“这是什么?”
赵玄序道:“带着这个,不管走门还是翻墙,他们都会给你让路。”
这个“他们”指得应该就是那些完全没有发现闻遥的暗卫。
闻遥想了想,问赵玄序:“你要我当你的什么,护卫还是暗卫?”
赵玄序这下看着她,没说话。
闻遥估摸着他怕不是很觉得她跟燕苍沾着一点关系,又算是他的故交,不好意思直接叫她当差,于是开口安慰道:“没事,我做什么都行。你安排吧,安排好了通知我就成。”
别的不说,王府厨子的手艺是真的很好。
闻遥练武,食量不小。筷子不停,三两下把桌子上样式多分量少的点心一扫而空。她拍拍手,突然想起来自己带过来的窑鸡和酒,拎着包袱站了起来:“对了,燕苍在哪?我去跟他喝一杯。”
“大相国寺后山,明日我陪你同去。”赵玄序跟着她起站起来,头发一晃,垂落身后。他语气略扬起:“阿遥今晚留下来吗,洗漱衣物都备好了。”
“今日算了。”闻遥想了想:“明日吧,明日我来寻你。”今天晚上她酒楼钱都付了,不睡白不睡。
赵玄序手指一模袖口,无意识捏了捏,低低应一句好。他把一边热上的酒取下来,拎在手里,跟着闻遥往院子外面走。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雨也停了。赵玄序一手拿着酒,一手提着一盏灯:“这酒暖身驱寒,你内力强盛,不可贪多,两杯足矣。走吧,我送你。”
闻遥刚想说不用,就这几步路。而且她也不准备走大门,随便找个墙头翻出去就好。
赵玄序继续说道:“阿遥明日早膳想吃什么,乳糕、七宝素粥还有蜜煎,可以吗?”
闻遥没什么别的喜好,就好一口吃。闻言,她喉咙一动,客气话咕噜一下随着口水一起咽回去了:“喜欢,我都喜欢。”
赵玄序赵大美人这会看上去半点没刚才杀人的娴熟狠辣。
他侧着脸,隔着昏黄灯光下瞧着闻遥,温温柔柔:“好,那明日见,我等着阿遥。”
第4章 素粥
这几年在边陲柳叶城,闻遥习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爬起来,在隔壁那只讨人厌的红冠公鸡叫之前拎着鸡脖子把它丢外面去。然后上街轻松愉快地溜达一圈,买满满一包胡饼,回家就茶吃。
汴梁城就不一样了,酒楼附近没有鸡,伙食待遇也好。闻遥心里惦记着乳糕、七宝素粥和蜜煎,天一亮爬起来,马上拎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退房走了。
她熟练地绕到昨天那株榕树后,提气翻上墙头。往下一看,正对上赵玄序那张色若春花的脸。
赵玄序穿着一袭锦缎华袍,金绣暗纹在宽大袖间流淌。他今日倒是扎了头发,满头乌发用根墨玉簪子松松挽在脑后,眼中似含万般情谊,对闻遥轻轻一笑,唤道:“阿遥。”
闻遥被他这个风情万种的笑晃了一下眼,定下神看看他,再看看他身边一夜之间凭空多出来的亭子,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你在这儿等我?”
“嗯,等你。”赵玄序朝闻遥招手:“该吃早膳了。”
负甲蹲在一旁的男人闻言,手上扇扇子的力道顿时又大了几分。他是用刀的勇猛武将,刚阳内力大开大合、浑厚无比,这下顺着力道散出,没一会儿功夫就把红炉烧得噼里啪啦响,上面炖着的粥咕嘟咕嘟冒泡。
这可是今日主子亲自早起熬的粥!因为不知道闻遥姑娘什么时候过来,早早备着,时间久了有些冷了。但没关系,他高少山今日势必要让主子和闻遥姑娘喝上世间最温暖的一锅粥!
这番动静可真是太显眼了。要不是高少山手上的扇子是临时从侍女那拿过来的轻薄团扇,使不上力道,否则莫说是一碗粥,整个炉子怕都要被这混杂内力的劲风掀飞出去。
闻遥朝这边走,衣服都被被吹得扬起来。她眼皮一跳,不由得侧过目光瞧着高少山吭哧吭哧使劲的模样,诧异道:“这位兄台,莫不是这炉子出了什么问题?”
“炉子没问题,只是少山做事向来求全。”赵玄序跟在旁边,从后面慢慢挨上闻遥。他不动声色,动作柔软轻微,手指慢慢牵住闻遥的衣袖,心满意足,带着她到亭子内坐下。赵玄序向闻遥介绍:“这是高少山,翎羽卫的左将军;那是千影,王府前任暗卫统领。”
站在高少山身边的高瘦男人登时“啪”一声对闻遥单膝跪下,短促有力道:“千影拜见统领。”
叫千影的男人带着一副漆黑面具,闻遥只能通过两个黑黢黢的眼窟窿看到他的眼睛。
注意到赵玄序和他口中称呼的变化,闻遥眨眼,背着星夷剑抱胸而立。红绳高起的墨发垂在身后,随着她略略歪头的动作向一边斜去:“我现在是你的暗卫统领啊?”
“嗯。”赵玄序拿起勺子,动作轻缓优雅地给她成了一碗粥:“阿遥若是不喜欢,可以再换。”
“好的啊,没什么不喜欢的。”闻遥点头,抓起案桌上一把花生米单手碾碎外壳握在手里,挥臂齐齐甩出,随即院子里八个不同方位各自传来一阵闷哼声。
高少山瞪眼,千影也吃了一惊,脊背一阵紧绷,下意识看一眼赵玄序的面色,再一次低下了头。
这院子里一共只有八个暗卫,一个也没逃过。
“功夫太嫩,是要多练练。”闻遥把剩下的花生米塞进嘴巴里嚼了,然后盘腿在赵玄序对面坐下,端起面前的羊乳一饮而尽,舔了一下唇:“不过隐匿刺杀,我不是专业的,也不太会教人。他们最后怎么样,我不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