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序站在旁边,衣摆垂落在地上,依旧是身长玉立雍容华贵。他看一眼耶律汇时青白的唇瓣,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居然是一点不管。
事发太突然,秦王等到阿古喊了几声才反应过来。他心头一凛,警惕地瞧着那些刺客。那些刺客没有管他,也没有上来给他几箭,干错利落地咬开牙关藏着的毒囊后立即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秦王咬牙,怒目冲一边人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太医!”
天水与北辽之间的事态已经足够焦灼,耶律汇时可以死,但绝不能在天水断气。
他的怒吼远远传到假山边。
守石门的两个刺客闪身进入通道,随后石门里传来一声巨大闷响,巨大石块掉落将门死死堵住断掉追路。
闻遥晚了一步。她收剑,手掌抚上巨石,内力灌入试探性推推,巨石纹丝不动。
宋明德衣角翻飞大步走来,面色苍白,唇瓣被血染得血红,越发突显他眉目间的煞气:“打开它。”
闻遥嘴角一抽:“打不开。”
宋明德显然不相信:“你劈不碎这块石头?”
闻遥胡扯:“这是墓里的青石。等我打开了,那些刺客也都跑了,你还是拿火药来炸快一些。”
宋明德面色不定,盯着闻遥还要说什么。
不等他开口,赵玄序自后面走过来,旁若无人上前拉住闻遥的手腕。
他一天要泡好几次澡,身上发间总泛着淡淡的清香,随着他的靠近,这股幽绵的味道一下子就冲淡了闻遥鼻端的血腥味。
赵玄序掠一眼宋明德:“不去看皇帝?”
眼下刺客走了,宫人妃嫔又敢冒出来了,一拥而上哭天抢围着椅子上不省人事的皇帝。另一边辽人嗓门也很大,声势全然不输。
好好的朝宴全毁,因为荒谬到极致,这一刻的场景甚至显出一种诡异的滑稽。
宋明德额角突突直跳,眼神狠厉,拂袖离开。钟离鹤深深看了一眼闻遥,也转身去找雍王去了。
周围安静下来,赵玄序伸手,温热指腹细致擦去闻遥面庞脖子上的血珠,轻声道:“耶律汇时要死了。阿遥朋友这次来不是杀皇帝,是来杀他的。”
耶律汇时身上的毒狠辣,见效很快。与他相比,皇帝尽管受伤躺在椅子上却没有中毒,太医一来,活下去的概率比耶律汇时大。
闻遥一顿,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猜测犹如霹雳在她脑中炸开。
她的手有点冷,突然回想起那日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前,她与楼乘衣说他走时去相送,而楼乘衣当时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应答。
第48章 密道
闻遥的面色不太对。
她眉头低压,唇抿得变成一条淡红的线,垂目看着宫中地面上齐整砖石,上面的卵石铺砌出各色花样纹路。闻遥思绪翩飞,想到她第一次进宫走在雍和宫前,抬脚踏在地面上注意到的怪异。
天水皇宫地底下很古怪,走起路来空空荡荡,应当有不少密道。
比如说眼前突兀镶嵌在假山里的石门。
可姜乔生就算手眼通天,也绝对不可能没有半点声响在宫里自己修出一条密道。
那么问题来了,宫中密道,姜乔生又是如何知晓?
赵玄序看出闻遥所想。
他的目光落在闻遥侧脸,她刚刚杀掉迭剌,那蛮人的血带着腥热溅在她下颔,像从衣领下攀延出活色生香的花。
看了一会,赵玄序突然从袖中取出帕子,靠近闻遥。他离得十足近,捏着帕子轻柔擦拭闻遥的脸,并且很有分寸地在闻遥侧身后退一步之前收回手。
殷红的血痕落到洁白柔软的缎子里,碾开浓厚的色彩,当真犹如花汁。
赵玄序面色坦然,动作也做得坦然,闻遥怎么看也看不出他心尖正在抑制不住的滚烫发热。
他很正经地说道:“天水太祖皇帝原是前朝殿前诸班都点检。称帝之后,他将前朝皇宫稍加修缮,方有如今天水皇宫。大部分的暗道都是前朝遗留,如果阿遥朋友有心,找到当年匠人图纸,知道密道不是难事。”
闻遥的目光掠过手帕,片刻之后摇头:“光找图纸就已经够难了。”
场上混乱方且有些平息,太医院判被人带着匆匆赶来。白胡子老头为皇帝查看伤势,随后众人立即前呼后拥将皇帝与耶律汇时抬下去救治。
禁军落锁宫门,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皇宫。不过眼下刺客消失,真实的生死威胁散去,诸位大臣妃嫔面上虽然一片沉重惨淡,心思却止不住开始活泛起来。
如果…如果这次皇帝没挺过去,他估计会成为天水第一个在皇宫朝宴上被杀的皇帝。
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只怕天水朝政要陷入风雨飘摇。他们反正早就已经各自站队各为其主,要不要联络宫外下手为强,就看皇帝这次能不能挺过来。
所幸太医院判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各种针灸提气和名贵汤药都往皇帝身上使,没一个时辰就让天子在一众人的或真或假的殷切期盼之下睁开眼。
皇帝尚且虚弱,勉强提着气嘱咐雍王与秦王共理朝政,命宋明德协同兖王,不管如何一定要彻底拔除红阁后才又昏迷过去。
只是天水皇帝这边是救回来了,耶律汇时身中烈毒,毒性发作猛烈无可挽回。即便太医院全力救治,也还是在一众辽人绝望的眼神中咽下气。
听闻此消息时,雍王与秦王正率领一众重臣在雍和宫商议刺客抓捕之事。不论是雍王党还是秦王党,众人面上神情都很精彩,直觉黑云压城大事不妙。
天水积弱,战事难抵北辽是大部分人的共识。多年前一战后,燕云十六州始终是两国之间的隐患。此时耶律汇时死在天水皇宫,天水与北辽势必要掀起战事。
雍和宫外传开一阵推搡吵嚷声,阿古带着一众辽人冲进来,腰间跨剑,一向来稳重自持的汉子双眼通红。
“我北辽三皇子在天水遇难。”阿古从牙缝里磨出一个一个字,恨得咬牙切齿:“你们难道不准备给北辽一个说法吗?!”
雍王连忙从一众人身后走到他面前,安抚道:“天水自会给北辽一个说法。陛下遇刺、耶律皇子身陨都是红阁刺客所为,天水必定全力抓捕刺客。届时将其交给北辽,任由北辽处置。”
任何语言在这个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个回答当然不足以安抚阿古。
他年岁比耶律汇时大,是耶律汇时的心腹,感情深厚,接受不了耶律汇时如此这般草率惨淡的收场。
阿古面上肌肉抽搐,眸中泛起兽类光泽,显然是恨极了。他身后的辽人也都握紧了手中刀剑。
他们来者不善不错,想要找理由同天水开战也不错。可这代价绝对不包括折损一名皇子。耶律汇时是朵月丽的亲生儿子,来一趟天水却再也回不去北辽草原,可想而知朵月丽会何其愤怒。
阿古语气恐怖,轻轻道:“北辽绝不会让耶律汇时白白丧命。”
他话里的威胁意味太重,丝毫不给面子,当下天水众人的面色也难看起来。
这些辽人现在根本听不进去话。秦王挥手,禁军直接涌入将这些群龙无首难以自抑的北辽使臣都“请”了下去。
“现在该如何是好?”张鋆站在赵玄序身后叹息:“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都不用辽使回到北辽,只要北辽收到耶律汇时身死的消息,定会暴怒,进而向天水宣战。
大殿中有一瞬间没人接他这话,气氛很是微妙。
诸位大臣泾渭分明成几派,雍王党对面是秦王党,以高少山为首的川西各路武将以及张鋆等人则站赵玄序身边。
闻遥是女子,且身无官职,此刻却无人对她也在雍和宫提出异议。
而赵玄序压根就没把张鋆的话听进去。
他垂着眼,漫不经心,不想留在殿内听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如何捉刺客,他只想回去和闻遥吃饭放烟火。
他不关心,闻遥关心啊。
她拇指按着星夷剑,站在旁边听得聚精会神。只是还没等一帮肱股之臣讨论出如何把红阁打成邪|教逆党,外面就有一人匆匆来报。
那人跪下:“报!宋督主带着腰牌调取禁军五百,连同厂监一起围住了琼玉楼。”
闻遥脊背顿时紧绷。
除却她与赵玄序,大殿中其它人听闻这个消息,面上都有些疑惑。
琼玉楼名满汴梁,从贩夫走卒到天潢贵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奇怪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宋明德不去排查刺客,围一栋青楼是为了什么。
秦王眸色一暗,似有所觉,开口道:“本王记得前几日辽使刚到汴梁时去过琼玉楼,且不知为何,与宋督主发生过冲突。”
果然,任何风吹草动,但凡和阴谋诡计沾上点边都瞒不住这帮狐狸。
雍王看一眼秦王,语气轻柔:“红阁刺杀父皇,蓄意杀害耶律皇子,挑起两国争端,实为天下逆贼乱党。宋督主多年以来忠心耿耿尽心尽力,莫不是查到红阁与琼玉楼有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