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一线’诡谲万分,见效极快。不过两个呼吸间,姜乔生在猝然一抖后就睁开了眼。地狱般的痛楚还没过去,她的眼瞳依旧是涣散的,照不到闻遥的身影。她只是习惯在保有一丝意识后立马睁眼,一如当年被闻遥捡回去那样。
确定她的呼吸虽然依旧急促,但确是在慢慢恢复后,闻遥头也不回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扔给风纪珉。
他身边一人伸手接住,抵在掌心一转,开启取出一粒药咽下。
等候两秒后,他把瓶子递给风纪珉:“药没问题。”
风纪珉低声说了句什么,这人迅速离去。片刻之后,手中提着惨叫不断的男人过来扔在闻遥面前。
男人衣着明黄,不久之前还坐在奢华轿辇上。现在却如同死狗一般被人一路拖过来,头发散开一半,趴伏在地上狼狈茫然地看着风纪珉,又看看闻遥。
他眼睛瞪大随后竟然双掌撑地膝行向风纪珉而去,口中喃喃道:“风长老、风长老,你这是要干什么?”
风纪珉并没看向男人。
这趴在地上的上任红阁阁主与姜乔生截然不同,是被他师父刻意选出的蠢货,傀儡罢了。
就在男人即将拽上风纪珉衣角时,一旁的白面人猛然拔剑将男人的头颅砍下。
这一剑的力道极其精妙,离得这样近,却没有一滴鲜血溅在风纪珉袍角。他依旧如同一抹月光,一捧初雪,不染尘埃端坐在众人眼前。
“咕噜。”
一声闷响,人头落地。
男人死不瞑目,狰狞的头颅被白面人捡起,丢到闻遥脚边。
风纪珉看向闻遥,道:”此人交于星夷剑主,今日,我便先行一步。”
他话音落下,周围围住闻遥的白面人便如同潮水般收拢退去。一人伸手按住风纪珉身后木椅,齿轮绞合,椅子下稳稳升起四个转轮。
白面人带着风纪珉从千烛厅后面的小门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雪客和三个黑巾杀手都还没来及松下一口气,周围忽然地动山摇,猛烈的爆炸声自石窟外腾起,轰得人头脑发胀。
闻遥面色一变,心道这宋明德不会气到发疯,要炸掉这里连带着把她埋了。
她迅速弯腰把姜乔生捞进怀里打横抱起,背上星夷剑,快步离开千烛厅往通道口走。
外面碎石滚滚落下,雪客一拦闻遥,指着上面晃动不已的铁索,说道:“走上面快,不用绕路。”
闻遥提气而起,一脚踏在一侧石柱,飞身到数丈高的铁索上,飞快向山洞入口掠去。
山洞出口处早已硝烟滚滚、堆满碎石。宋明德尚且穿着闻遥给他的衣裳,双手背在身后略显急促地拨动玉扳指。
几乎是闻遥普一露面,他的目光就牢牢锁了过来。
“嘿,宋督主。”闻遥轻巧落地,视线划过他身边拿着霹雳雷的一队番子,不动声色将姜乔生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面拨。
她对面色黑沉看过来的厂监督主一笑:“那个,权宜之计,都是为了进入红阁……您摸摸脖子,应该给您涂过药了吧?”
估计是自觉理亏,闻遥面上的笑有些讨饶。
宋明德紧蹙眉峰不觉散开。他似笑非笑,脖子冰凉的触感在闻遥这话说完后再度卷来,一股子药味缠绵在他鼻尖。他目光落在姜乔生身上,开口道:“这是何人?”
闻遥:“我朋友。”
“又是朋友。”宋明德点头,无不嘲讽,道:“琼玉楼、红阁,你可真是会挑朋友。”
“他们虽是红阁之人,但从今日起弃暗从明了。”闻遥看一眼沉默不语的雪客,后者立即走上前,把手里的人头交给一个番子:“这是他们上任阁主的项上人头。”
宋明德下颔紧绷:“上任阁主?”
“这任阁主方才跑了。但我朋友手上有红阁据点,她很愿意交出来。这些想必也能与陛下交差。剩下的人,日后再慢慢抓也不迟。”
“哦,那现在你是要我保下他们。”宋明德转翠玉扳指的速度缓下来,声音也跟着缓下来:“可我为何要帮你?抓住他们带回去,我自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们开口。”
闻遥面上依旧挂着笑,正欲继续开口,地面忽然细细颤抖,铁蹄踏过的声响闷闷从远处滚来。
一个番子迅速挤上前:“督主,是翎羽卫。”
宋明德转翠玉扳指的手陡然停下,他看着闻遥望向自己身后的目光,慢慢收紧手指,挥袖转身。
周围番子散开,翎羽卫犹如黑云压来,停在他们跟前。随后泾渭分明成两道,露出后面驶来的马车。
马车停下。
车门猛然被踢开,赵玄序欺身而出,走下马车大步流星直直走到闻遥身边。他只看了闻遥一眼,浓黑长眉就拧在一起,眼底霎时阴沉。
他伸手摸摸闻遥肩背,指尖血红一片。
第57章 男朋友
从闻遥早上出门开始,赵玄序心中就全然不是滋味。他看不到闻遥,也失去暗哨对闻遥的消息,拿着折子倚坐书房,面色不定,心中刺痒焦灼在白让颤巍巍提着药箱进来要给他拆纱布换药时达到顶峰。
汤山到汴梁城距离不短。宋明德点燃信烟到靠近城门的厂监番子看到带人赶过来,已经过去不短时间,足够赵玄序听到消息迅速调兵亲自赶来。
“受伤了。”不知为何,赵玄序觉得闻遥的血似乎与他人格外不同。他用不知沾染过多少人血的手去碰,却恍然觉得指尖被燎的发烫,轻轻颤抖。
他心平气和,柔声对闻遥说:“肩膀伤了就莫要抱着人,快去车上,回府让白让给你开药。快去。”
他语调轻轻,一连说了两个快去。
“哦,好。”闻遥抱着姜乔生的手臂稍稍往上一颠,把人抱紧些,绕过赵玄序与宋明德走向马车,动作利落爬上去。
赵玄序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走两步,眼珠子紧紧吸在闻遥手臂上的伤口处,甚至没注意到一边还站着宋明德。
宋明德紧捏翠玉扳指的手陡然松开,手指凹陷下深深一圈痕迹。他打理衣襟,开口不阴不阳:“兖王殿下,你这是要当着咱家的面把红阁之人带走?”
他出声,赵玄序这才停住脚,侧过点身看他。
“两淮地区大雪封路,户部工部提防开春淮河水患,这几日都在盘查粮饷。张鋆查旧账翻出宿州兵马钤辖这三年来,陆陆续续贪墨十万两军饷。”
宋明德面色慢慢阴沉:“兖王与咱家说此话何意。”
“宿州兵马钤辖姓韦,曾是宫中内官,投效秦王后驰驿勘合,官迁别处。”
天水朝规矩,兵马钤辖可由宦官兼任,兼任宦官多为宫中大档。
“他尚在宫中时,你与他有仇怨。”赵玄序侧着脸,凤眼垂出条流畅的线:“你别追究此事,他,我帮你弄死。”
这位韦钤辖统领一州兵马,算是秦王党羽中坚势力。宋明德向来睚眦必报,这么多年没有动手并非没有其把柄。只是一因厂监主责追拿暗探,私自越权恐惹皇帝不快。二便是他虽无与秦王交好之意,但也不想与秦王党撕破脸。
虽然在众人眼中,他与赵玄序跋扈之名不相上下。但他与赵玄序到底不同。宋明德一步步走到今天,顾虑要多上许多。
宋明德脖子上清凉活血的膏药过去药效,被闻遥击打的部位传来一阵顿顿痛感。他伸手拦下周围欲上前的番子,不做声看着赵玄序迈步向前走,踩着马凳推门矮身进入马车。
他身侧的番子小心开口:“督主,就这样让他们走?”
宋明德没应答,甩袖转身瞧着红阁坍塌的洞口,开口煞气难抑:“查封汤山红阁,还在里面的人通通带走!”
而在兖王府,白让怎么也想不到方才出去一个病人,现在会回来三个伤患。
他提着药箱匆匆赶过来,闻遥看到他便从床上起身,掀起帘子招呼他过来:“白兄,快来看看她身上的毒如何。”
“毒?”白让不知躺在闻遥床上青白面色的女子是谁。闻言,他取出棉布垫在姜乔生手腕下,搭腕细细感受。
他眉头越皱越紧,惊奇不已,说:“果真是中毒,此为何毒?甚是诡谲!毒性藏于五脏六腑,如今似被压制,隐而不发。”
“可有办法彻底拔除?”
“毒血交融,彻底去除很难。”白让犹疑一会,说到:“除非将体内毒血清出,换成无毒之血。可换血之法极其凶险,我学艺不精,还需询问我师父。”
闻遥稍稍松下一口气,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她点头问道:“好。你师父云游天下,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老人家未曾告知。”白让颇无奈:“师父向来行踪不定,只有他联络我,没有我联络他的份。”
赵玄序走过来扶住闻遥的手臂,垂眸细细看着闻遥手臂上的伤口。
他掌心温度奇高,隔着衣服闻遥也能感受到他皮肉里传来的热:“我会差各地监察抚司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