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素灵也想到这一点。这位侠女并没有探问闻遥这么多年销声匿迹是去了何处,三言两语道:“三年前我在随手救下个被乡匪劫持的书生,没成想后来他高中进士会来梅山派提亲。他长得挺俊,我也就答应了。现在来姑苏,山水好,花好,人也好,就是无趣了些。正好门派小辈下山历练,拐过来看看我,正好碰上你过来。”
“没想到还有这段故事。”闻遥乐了:“知府大人的样子,看不住来还是个知恩图报的性情中人。”
“报恩?”刘素灵哼一声:“他这以身相许,那是占了大便宜。”
周围人轰然笑开,落后几步严肃守礼的仇回郢耳根子通红一片,显然不能适应自家夫人这般直言不讳的调侃。
几句话间,众人已到花园宴厅。长桌一道摆开,上面的吃食陆陆续续被端上来,丰简得当,很有分寸。
仇回郢快走几步对着赵玄序弯下腰:“请殿下上座。”
“不必。”这人与闻遥的江湖故人有些关系,赵玄序看仇回郢一眼,语气明显好上许多,说:“我与阿遥同席。”
正式宴会之上,同席之人只有夫妻。
仇回郢对此没有任何表露想法,低头应是。身边管家迅速下去撤掉为兖王特意准备的位置,换做一道长案桌,重新布上饭菜汤水。
赵玄序上前两步,抢在姜乔生面前牵着闻遥袖子施施然入席,拉着她并排坐下。周围官员明里暗里看过来的目光瞬间都落在闻遥身上。刘素灵道果然,虞乐略有震惊,姜乔生,她站在一旁朝天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席间的菜大多是春菜,丰盛却不夸张。侍女站在一旁,颇有些手足无措,瞧着兖王殿下亲自挽袖盛好豆腐汤,放到闻遥手边,然后又去仔细地给鱼挑刺,忙得自得趣味、不亦乐乎。
闻遥舀一勺豆腐汤拌上鱼肉咽下,觉得滋味鲜美,正在感叹,忽而瞧见对面刘素灵正笑看向自己的目光。
刘素灵开口说道:“你与以前相比大为不同。”
闻遥挑眉:“哪里不同?”
“心落地了。”刘素灵笑着,没详细说这话,一笔带过转而道:“我这帮小辈都很崇拜你,尤其是虞乐。她的剑与你一样是快剑。既来查案,不若就让她跟着你打下手,也好多学点东西,开开眼界。”
虞乐身子一下子坐直,眼睛微亮望过来。
闻遥相当好说话,痛快答应道:“好,明日起她就跟着我。”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宴散时闻遥还发现仇回郢挺会来事,临时把她和赵玄序的屋子安排到一起。
打发掉跳脚的姜乔生,闻遥手肘支在窗棂上,伸手推开面前的窗户。外面绵延不绝的雨丝迷蒙成微凉的轻纱,飘飘忽忽盖在她面上。
周围忽而安静下来,很舒服。
闻遥微微闭上眼。
她听到一边夹竹桃簌簌晃动的声音,还有从檐下传来的一点脚步声。
闻遥没有睁眼。耳畔的脚步声停了,随后她唇上一热
赵玄序高挺鼻梁抵在她面颊,俯身唇瓣轻柔触上她的唇珠。
一个突如其然、缠绵浅谈的吻、
这些时日过去,赵玄序手上纱布早就拆下。多亏白让给的好药,那凶险万分的一箭只在他掌心处留下一道凸起的疤痕。
赵玄序上半身探入窗内,双手各自搭在闻遥放在窗棂上的手背上,眼睫垂落。这一刻,神情接近于一种静谧无声的痴迷。
闻遥感受到他柔软温热的唇,短暂分开后又轻轻碰上来,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许久,赵玄序急促地呼吸慢慢平缓,侧过脸埋入闻遥脖颈间把她搂紧。
闻遥感受到他的情绪蓦然有些低落,开口低声问道:“怎么了?”
赵玄序按着她的腰,说:“今天晚上姜乔生会不会过来找你?”
闻遥哑然:“这我怎么知道。”
“我觉得她会,她太没有分寸。”赵玄序歪着头蹭在闻遥脸颊上,丝毫不觉得从他嘴巴里吐出分寸二字也相当怪异:“我们没有坐船来。如果走水路,今日可以在枫桥渡口下船。听说那有条老街,有很多新鲜玩意。”
他说这话,语气听着居然是有些遗憾。
闻遥被他带着淡香的发丝弄得脖子痒痒,忍不住笑起来:“你还做攻略了。”
赵玄序抬眼瞧她,侧脸姿容瑰丽,眼珠圆乎发亮。神态说不上来,喝多席间春酒般粘糊绵软。
“什么叫‘攻略’?”
闻遥手抱在他结实有劲的腰身上,想了想,说道:“就是,你很希望跟我好好看看姑苏,所以提前做了很多准备。”
赵玄序乖乖点头,邀功道:“嗯,那我做了很多攻略。”
闻遥简直被他这幅情态弄得十足爱怜。
她摸摸赵玄序手心的那道疤,突然道:“那我们现在去枫桥渡口吧,正好明天就要去查案了,也没时间多看看。”
第62章 枫桥渡口
外面还下着雨,闻遥关门揣上银两,牵起赵玄序的手,拉着他提气而起几下翩飞点在屋檐角落。飞檐铜铃挂满雨滴,两人掀起的风带得它一晃,随即砸落几滴透明雨水。
跃出一段距离,闻遥发觉赵玄序轻功居然很好。她在雨雾中回头,笑着看向赵玄序:“你的功夫比燕苍要好。”
“嗯。”赵玄序毫不犹疑地应下,坦然自若,说:“你走以后,他很快就打不过我。”
一番话丝毫不为师父遮掩,很不尊师重道。
闻遥一乐,蹲在知府高墙上笑。
她底下是撑着油纸伞来来往往旋开的行人,浅白米黄的伞面将她和赵玄序与其它人隔开两个世界。只要姑苏城的雨不停,底下人不收伞抬头,谁都不会发觉自己脑袋上正蹲有两个人。
闻遥鼻子一动,忽而嗅嗅空气里的味道,感慨说:“什么味道,好香。”
“琼花香。”赵玄序在她身边,轻轻道:“花朝节在这几日,姑苏城会很热闹。”
闻言,闻遥视线穿过往来不绝的行人朝街边店家看去。见每家每户门前的木柱上都用细细的草木线挂着几束花,白色的花瓣点缀娇黄花蕊,大团大团,随风轻晃。慈怀寺挖出众多尸首骸骨也没能挡住漫天春华。
不在汴梁,不在江湖,只在混杂花香的姑苏青街,星夷剑主与兖王殿下宛若两个不懂事的少年人,瞒着姜乔生偷偷翻出高墙,跑到对面街角摊贩买了“春三样”。
酒酿饼、春卷和青团,用油纸荷叶包着,结结实实一大捆。
闻遥提着荷叶包,转身凑到赵玄序面前叫他闻一下:“香不香?”
荷叶包晃两下,赵玄序凤眼碎满笑,拉过闻遥的手,难得朗声带笑,道:“很香。”
两人溜溜达达一路走到枫桥渡口,天色早就昏暗。深深浅浅的蓝与昏黑铺在天上,底下水波糅杂画舫与摇橹船的艳红如云的灯火安安静静飘在雾水江面。千年渡口,璀璨绮丽,打眼望过去叫人心尖发颤。
“漂亮。”闻遥知道赵玄序三番两次提及此处不是没有道理,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攻略没白做。”
赵玄序捉住她的手牵在手中,唤来一旁船家,精挑细选一艘摇橹船包下。
姑苏烟雨里划船,好有意境。
闻遥眼睛亮亮,束在身后的长发一甩,提着荷叶包动作麻利钻进温暖的船舱。
船舱里有成套的桌案坐垫与茶炉,上面热着酒,一边还有干净的被褥。文人风雅,许多人会来枫桥渡口吟诗作画、秉烛夜谈。若是赶上天气好心情好,直接歇在船舱里的也大有人在,所以这些船只上的物什一向齐全。
今夜江面下雨还有风,泊船上留宿的人很少,大多只剩守船船家。倒是便宜了闻遥与赵玄序。
坐船不稀罕,闻遥从前常坐船。跟商走队的时候她几乎走遍天水,陆路去不了的地方就走水路。赶路行色匆匆,要么运货要么杀人要么被追杀,还没有这么闲情逸致的时候,这就是一番闻遥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
她掀起竹帘子往外看,专注看着蒙蒙夜雨没入江面,莫名想到上辈子老旧电影里雨天一起牵手躲雨的小情侣。
这样纯情的人设和声名在外的兖王很不搭。
闻遥突然笑起来,赵玄序不知她在笑什么,但却知晓她此番心情很好。蓬松柔软的云朵降临在他身边,赵玄序难得彻底放松,显出一种无害的悠然自得。
他动作慢慢,一块一块把酒酿饼取到茶炉顶上烘,温热后切成小块喂到闻遥嘴边。酒酿饼是松仁馅,香甜软糯,闻遥一口气吃下三四枚,而后挥手取过一旁热着的酒抵到赵玄序嘴边。
由着那么点戏弄的心态,她眉梢带上点肆意的痞气,言简意赅说:“喝。”
赵玄序喉结滚动,温柔顺从,闻遥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着闻遥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小小的酒壶很快见底。春卷和酒酿饼也都没了,剩下几个甜糯的青团滚落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