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呦,官老爷不是问过好几遍了吗?我这每天人来人往的,那还能记住一个穷酸乐师!”管事放下刀。能在赌坊混饭吃的,无一不是厚脸皮,江湖老油条,胡扯的幌子张口就来:“至于这人,欠债不还,我把他抓来吓吓。不是私斗,官老爷,吓人不犯法吧?”
闻遥手指一抹,匕首幽寒悄然透出袖子,紧而如电光蹿过擦着管事的面钉死在赌桌。管事只觉面上一冷,随后那星点冷意就迅速扩至骨髓,白毛汗顿起。
他牙齿关不由得颤两下,咯咯作响,说道:“你、你们这是要杀人——”
“我不是官府的人。”闻遥把星夷剑往臂弯一靠,双手抱胸,下颔微抬。她也感觉到自己不正常蓬勃的心跳和怒气,所以此刻已经尽量放松,好言好语:“我也就跟你开个不犯法的玩笑,不介意吧。”
袁媚目光落到闻遥身上,秀美精致的眉头蹙起。
她觉得这个女人很是面熟,但一时半会却是想不起来。不过她身后的这几个人里有人她却记得,是梅山派一脉的大弟子。梅山派鼎鼎有名的素灵侠女嫁给了平江府知府,他们跟府衙的人一起出现在这里倒是不稀奇。
她端正姿态,抬眼去看站在那黑衣女子身后的男人,一个想法涌出,叫她心跳快了几拍。
听闻这几日慈怀寺出事,官府一力追查。又听说圣上命兖王接手此案,他……莫不是兖王?
“今日,你得写张单子。”闻遥走上前,伸手把没入桌面的匕首拔出,刀面贴着手指转过一圈:“乐师来这的最后一日,在场还有哪些人,全都写下来,一个不许少。”
“这、这……”管事眼珠子黏在匕首上,觉得面颊火辣一片疼:“这怎么写得出来!”
闻遥垂眼,手上匕首一转,尖端漫不经心对着管事的面,低声道:“莫要耍滑头,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你们有多少手段我一清二楚。我说了我不是官府的人,不查你的账,不管你偷昧下多少钱款,你只管把暗本拿出来告诉我那天都来了谁,说完我走,不说,今日谁都走不了。”
话到此处,管事也就明白眼前站着的女人果真是行家。他看看匕首,又看看衙役,最后还是咬牙哆哆嗦嗦取来一册巴掌大小的本子。
通常有些规模的赌坊,都会有一明一暗两本册子。明账存流水,暗账记老客桌局。哪些人技术好、哪些人要腰包肥,哪些人是头一回来但却是个有钱的主……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都会被记下来。
赌这东西,但凡沾染上就戒不掉。赌坊往来几乎都是熟客,生人很少。有经验的管事只要坐在一边抬眼往场子里面扫一眼就知道来了那些人、今夜大概会有多少的进账。
“你自己拿着。”闻遥:“我不砸你饭碗。纸拿出来写,一个不许漏。”
她只有一人,说话也有理有据好声好气。可往常横行霸道、恶犬一般的赌场管事偏偏憋屈又忌惮,只得找到乐师最后一晚来赌坊时的帐子,一个个开始记名字。没有名字就写他们给诨号,还要向衙役解释这诨号是什么意思。
这时,站在一旁的袁媚终于等到时机,娉娉袅袅从众人簇拥之下走出来。白玉环佩垂下,清脆悦耳。她眼中带笑,落落大方,朝赵玄序道:“公子,又见面了。”
赵玄序目光停在闻遥后背,岿然不动。
袁媚笑容微收,面带歉意:“早上那些梨汤……是我们冒犯。素不相识却两次相遇,我与公子也算极有缘分,还望公子莫要再介怀。”
提到梨汤,赵玄序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微动,睨在袁媚脸上。
今日街头他跨骑高头大马之上,一袋金子扔出去就走,压根没往旁边聒噪的人上看,自然对袁媚毫无印象。
但这不妨碍赵玄序如今心中猛然烦躁。
这又是什么东西。
赵玄序略带戾气,想她方才那些不怀好意的话说出来,莫不是胆大包天,就瞄准眼下他与阿遥更近一步的档口企图离间。
他神色中的不耐和凶煞气太过明显,众目睽睽之下袁媚没得到半点回应,面上笑容渐渐僵住,有些挂不住脸。
虞乐先前看着闻遥动手简直心醉神迷,太过入神,甚至没注意到对面还站着一拨人。直到现在袁媚自己走出来喊了一声,她转头看过去,才一愣,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姜乔生听见,看向虞乐:“你认识?”
“见过,知道,但不认识。”虞乐摇摇头,说:“山阴袁家袁媚。袁家镖局规模庞大,号称天下第一镖。袁媚姿容出众,听说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武功也不弱,还会弹曲项琵琶,是江湖美人榜榜首。”
“第一美人。”姜乔生看着袁媚,唇角一勾:“的确漂亮。不过江湖美人榜,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
红阁昏不见天日,她沉迷窑鸡于杀人,平时杀客户杀任务对象杀红阁自己人,少关注江湖风云,自不知道这些。
“因为这几年江湖高手前辈纷纷隐退,天下高手榜都看着没意思了。百晓生就搞出什么武器榜、美人榜……想要上榜也简单。”虞乐一搓手指,好好一个侠女,显得万分市侩:“塞银子就成。”
第65章 越长抟
百晓生也算找到一条敛财好路。
袁媚微微抿唇,美人面上些许落寞。她身后众人恨不得把她看做天上仙女,自是看不下去。丫鬟最是忠心,立即上前扶住袁媚手臂,冲着赵玄序瞪眼,一心护主,叱骂道:“你这人到底有没有礼教!”
吴佩鸣面色当即大变。
他衣袖挥动,自旁大步迈上前,抬腿当胸一脚踹在丫鬟心口!
这一脚夹杂内力,力道极大。丫鬟是个普通人,气血翻涌下心口剧痛,惨叫一声掀翻在地动弹不得。
众人一惊,跟着眼神惶惶面色戚戚。
“哪来的刁奴。”鹫台前不久新封的少使语气阴沉,浪催气的神情荡然无存,隐有他师父班常的影子,如豺狼般吓人:“奴才都管不好,养的这样无法无天。你看着精明,原也是个蠢货。”
前一句说的是丫鬟,后面一句说的是袁媚。此话不客气,用词也不文雅,颇为刻薄。
袁媚自诩聪明,人心搅弄多了,不怕阴阳怪气的讽刺。但偏是这般直白的言语让她一时间张口结舌,脸皮子火辣。只得强撑气势仪态,冷下脸质问吴佩鸣:“阁下何须恶语相向、出手伤人!”
“纵容奴才指摘兖王殿下。”吴佩鸣凉飕飕,只是冷笑:“本官不知你家有几个脑袋,够不够砍!”
一句话如同霹雳,当即崩的原本还要上前出头的人头晕脑胀,呐呐止住步伐不敢上前。袁媚心中虽早有预料,此时却也是一惊,心跳越快。先前猜想得到证实。宫中贵人就在眼前,但事情偏偏又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她竭力维持神色,仍旧不由得心生懊恼,责怪自己不该激进。
“兖王殿下!”袁媚心中立断,提裙跪下,恭敬柔顺垂下头,说:“民女拜见殿下。这丫鬟不知殿下身份,又年纪尚小,言行有失,民女回去定会责罚,还望殿下宽宏大量,宽恕她这一次。”
宽宏大量?
这话落到汴梁那群人耳中怕是要听笑出来。
兖王骄戾跋扈,不知礼数是真的,而且从不宽宏大量。这些年赵玄序除却和九五之尊互相维持些若有若无的冷漠疏远,还给过谁面子?
而且,赵玄序浸泡在人心诡谲的后宫长到七八岁,跪在地上的女人的一些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说话,懒懒转过头又去看闻遥。吴佩鸣朝门外一挥手,叫来两个衙役:“带下去,按律法收押,慈怀寺事了一并处置。”
“不,不……”丫鬟被衙役扯起来,强忍疼痛,连连泣泪,去抓袁媚裙摆:“小姐,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她万般恐惧交集,抓得袁媚裙摆乱遭,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对一个丫鬟,她心中自然是没什么怜悯。如今她还跪在地上,这丫鬟让她愈加狼狈,心中那点不舍更是荡然无存。
心中漠然,袁媚面上却依旧风光霁月,紧紧握住丫鬟的手,劝慰道:“莫怕莫怕,我自会想办法救你。”
丫鬟被衙役扯着带走了,袁媚乘机跟着站起来走出几步,眼中泪光盈盈。可惜这会她身后的江湖少侠见识到兖王的威风,没人敢替她出头。只能眼含怜惜地瞧着江湖第一美人,而后对着兖王怒目而视。
“瞪什么瞪。”姜乔生唯恐天下不乱,幸灾乐祸跟着恐吓:“再看兖王把你们的眼珠子全部挖出来捏碎。”
她一头明丽发饰,衣着鲜亮,站在赵玄序身侧毫不畏惧。袁媚摸不准姜乔生的身份,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片混乱中,闻遥总算压着管事写完了名单。
她接过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大都是切确姓名,几个只有诨号的也都写上了身形样貌,唯有一名为‘七顺子’的人旁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点点纸面:“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