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闻遥上前,一拱手:“江湖人亦是天水人,他们都是天水百姓,自然关心国家大事,想着盼着为国效力。我不过凑巧与他们认识,做中间人行个方便而已。”
皇帝喜欢听这话,欣然认同闻遥的说法。他是皇帝,万民之主,天下所有人自然都是要心甘情愿为他做事。他面色缓和,点点头说:“百里将军说要办武召司,那就去办吧。”
百里丞面露欣喜,赶紧从后排人堆里挤出来走到闻遥身边,对着皇帝深深鞠躬:“微臣定不辱命!”
看着百里丞喜不自胜的模样,闻遥心下了然。上回寸英山的事情没有办好,百里丞在秦王处怕是受到不少冷遇,应当是着急了才跳出来另辟蹊径,直接来找她。
有些小心思,不过不要紧。
众人身后的帘子被掀开,一臂弯挂着浮尘,面孔很是陌生的太监手里捧着锦布托盘缓步走入。闻遥侧身回到赵玄序身边,抬眼看一眼这太监,确定自己从来没在宋明德身边见过此人。
“陛下。”陌生太监对皇帝说:“时辰到了。”
皇帝点头,随手拿起托盘上的酒盏将里面酒液往地下一倒,然后怦然摔碎玉杯。营帐外鼓角声连天响起,太监又高声念叨几句吉祥话,春蒐便开始了。
闻遥跟在赵玄序身后往外走,赵玄序走两步就停下来看她,说道:“想待吗?不想我们就回家。”
兖王殿下垂着眼,神情聊赖,一听就知道是不想待下去。闻遥正要点头,旁边斜里插进来一道声音:“来都来了,闻统领不若陪着本宫逛逛。”
两人一齐望过去,见支起帐篷的木桩子后面走出身着一袭亮丽裙装的女子。乌发如云,肤色胜血,富贵昳丽,不是别人,正是缙云公主。她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仆婢,没去看一眼不远处的张鋆,而是好奇地看着闻遥与赵玄序,随后对着闻遥笑。
“好。”闻遥反手拍拍赵玄序的手臂,抬脚走向缙云走。一旁的侍从连忙从外面行马厩下牵来两匹马,递过缰绳后毕恭毕敬站在一边。
这些马都是好马,被驯养的很服帖,对人亲近温柔。闻遥翻身上马,一边的缙云动作也娴熟利索。她挥开周围试图搀扶她的人,稳稳当当坐在马背后,一挥马鞭率先冲出去。她身后的人吓了一大跳,口中呼喊着公主慌慌张张要追上去。
闻遥不知道这与自己毫无瓜葛的缙云公主闹的哪一出,勒着缰绳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周围树木越来越繁盛茂密,缙云策马狂奔,一直到一口湖泊边上才停下。她呼出一口气,畅快淋漓地瞧着闪亮亮的湖泊,一甩鞭子大笑出声。
闻遥驱马慢慢降下速度走到缙云身边,看着她额头上的一层汗水:“殿下骑术很好。”
“当然,我辛辛苦苦练的。”缙云笑看闻遥一眼,随后把鞭子扔到一边,翻身下马。她走到湖边上,弯下腰随手从地上草丛里择下一片扁长的草叶,抵在唇边吹起来。
缙云闭着眼,清脆细长的声响高高低低盘旋在湖面上,惊起一群白鸟飞掠上天。这似乎是一曲完整的调子,闻遥听了会儿,从马上下来扯下一根草放进嘴巴里嚼了。
悠扬曲调陡然颤一下,停下来。缙云转头瞧着闻遥,静默片刻后忽然又开始笑。她弯下腰撑住膝盖,抬头瞧闻遥,眼睛亮亮:“什么啊,我以为你也要吹草笛。”
“不会嘛,舌头笨。”闻遥也笑,把手里剩下一根草芯子剥开递给缙云:“喏,这个是甜的,能吃。”
缙云身后的一个宫女看到,眉头一皱张口要阻止。缙云动作比她快,接过闻遥递过来的草芯扔到嘴里两下嚼碎了,随后略带惊奇地瞧着闻遥:“真的是甜的。”
宫女没忍住:“殿下——”
“闭嘴。”缙云转头,面色骤然冷下,眉目带上倨傲骄纵,一指他们:“待在这儿,不许跟。我同闻统领到前面走走。”
闻遥看那宫女一眼,跟着缙云踩进湖边飘荡的芦苇往远处走。
“平日呆在宫里差点憋死我,好不容易出来活动一下,还得带着一队人在我耳朵边上念叨。”缙云边走边拔草,动作熟练地开始编圆环:“闻统领——我叫你闻遥吧?”
“江湖是什么样子的?”她忽然转过身倒退着走,盯着闻遥:“雨夜、竹林、高手过招?我从话本子里面看的。”
“自然是有。”闻遥目光分出一些落在缙云脚下,随时准备在她绊倒的时候把人拉回来。
“那你们孤身纵马,到长亭酒家里是不是一买就是十斤羊肉?然后一人甩下筷子,周围就刷刷站起来许多人开始打架?”缙云说:“但画本子里也没说把店打坏了谁赔店家钱。”
“自然自然。”闻遥听着听着,有些忍俊不禁,说:“不过在荒郊野岭接待江湖人的酒家都不是好惹的,大家打架也一般都会出去打,不会影响别人吃饭做生意。”
“哦!”缙云长长地叹一声气,满是神往:“真好啊。闻遥,我听人说你和三皇兄已经相许终身。你是因为这才离开江湖到汴梁来陪三皇兄吗?”
不待闻遥说话,她就继续自顾自说道:“你真傻,这里可不是什么快活地方。你原先过着这么好的日子,不应该到这里来的。”
闻遥没否认,她仔细想了想,说道:“江湖的潇洒快活属于高手,江湖里的普通人大多一辈子兢兢战战过不上好日子。他们做梦都想安定下来,像汴梁城的百姓一样安居乐业,过安过日子。”
“那他们估计不行了。”缙云手上的草环已经编好了,她把草环递给闻遥,说道:“北辽死了皇子,父皇派出使臣却迟迟没有传来消息,估计北辽是要和我们打仗了。不过,我倒是能帮帮他们。我是要去西夏和亲的,西夏和天水站在一起,那些当兵打仗的百姓是不是可以好过一些?”
闻遥闻言猛然一愣。
缙云又把草环往她手上推推,她才伸手怔怔接过有些粗糙的草环。闻遥目光陡然往下移,落到缙云公主腰间。她看到那里挂着一枚鱼形玉佩,尾巴翘着,鱼身拱成一弯小月亮,最妙的是鱼的脊背处天然泛起红,从栩栩如生的背鳍鳞片抹开,异常漂亮。
这玉佩眼熟。
闻遥想起她头一回见张鋆的时候,张鋆身上穿着一身青衣,腰间就系着一圆满如月的双鱼玉佩。两条鱼犹如太极八卦盘一样紧密衔接在一起,很打眼,她记到现在。
缙云注意到闻遥的目光,随手扯下那枚玉佩晃晃:“这个,从张鋆手上抢来的。”
闻遥咂舌。
“一开始就是我看中的这对玉佩,当时我偷跑出宫,身上没带够钱。我还特意叫那荣华斋的掌柜帮我留着,没想到转头他就把这玉佩卖给了张鋆。”缙云哼哼,似乎即便现在想到当时的事情还生气,站在原地按着眉尾翻白眼,很没有一个公主的礼节:“后来父皇想给我在当年春闱三甲中择婿,我隔着屏风都一眼看到了这枚玉佩。”
闻遥没忍住:“所以公主选了张鋆?”
“嗯,吓吓他。”缙云偏过头,满不在乎:“当驸马就不能做官。他那么聪明那么有野心,无依无靠辛辛苦苦,靠读书挤兑过那些权贵子弟站到雍和宫,肯定不甘心做我的驸马。”
“草民到汴梁也很久了,竟然从没听过这段故事。”
“他拒绝父皇了。抗旨,他抗旨也不娶我。”缙云直言不讳:“还对父皇横眉冷对,气的父皇要杀他。我多大度啊,保他一命,这玉佩他合该给我。”
“这……”闻遥没想到叫缙云当街拦车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牙疼似的呲牙,为缙云公主天不怕地不怕、把事情往大里搞的性子。她干巴巴憋出一句:“张大人说话或许有时跳脱了些,但心思却是不坏的,是个难得的君子。”
“所以才没让他死。”缙云把鱼玉佩重新挂回腰间,拍拍手上草屑对着闻遥说:“你武功很高,上次朝宴,我看到你能在天上飞。”
“草民不能飞。”闻遥如实道:“那是轻功。”
“我不管是什么。”缙云对着闻遥张开手臂:“快来抱我,带我飞一次!”
闻遥无法,只得上前勾住缙云腰肢,足尖点地带着小声叫起来的公主跃上树梢,像是两阵轻盈的凤,轻飘飘在树梢顶晃了一圈。等落地的时候缙云还是意犹未尽,抱着闻遥说再来一次。
闻遥从善如流,再次拎着她飞起来。只不过改了方向,在硕大的密林中往营地驻扎的方向靠。没想到缙云的方向感特别好,当即就发现了闻遥的小动作,一下子松开了搂着闻遥脖子的手。闻遥被这祖宗吓一跳,手臂上立马加大力气箍着她的腰,以防人掉下去:“殿下,不要乱动。”
“我不回去。”缙云立即跟闻遥讲条件:“我不想回去,你带我走,我们走远一点好不好?”
闻遥抿唇,立在树梢搂着她转过方向,准备往远处走。
忽然,趴在她怀里的缙云又小声叫起来,伸手扯扯闻遥衣袖:“诶,等等,你低头看看,那边是不是三皇兄?他身边的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