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在对话框里敲下:【非苟先生,请问周六晚上能帮我照看一下我儿子吗?万分感谢。】
她不想带言出去晚宴,更不想让他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半小时后收到回复:【无所谓。】
过了两分钟,又发来一条:【已经习惯了。】
言笑有理由相信他在通过这五个字抒发自己的不满,不过她没放在心上,厚脸皮地回了个“谢谢”。
婚礼当天,言笑洗了头,但没化妆,顶着一张血气不足的脸抵达晚宴现场。
她那桌在左侧角落,人没来齐,她随便找到空椅子坐下,身侧人影幢幢,没一会八卦源源不断地灌进耳朵里。
起头的是坑了言文秀三千装修费的赵荷香,“我让晟平别邀请老陈,他非不听,要是到时候他家那闺女也厚着脸皮跟来了,多晦气。”
晟平是她的表弟,也是今天这场婚礼女方父亲。
言笑眼皮子一掀,将赵荷香讳莫如深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紧不慢地插了句:“老陈他女儿是触犯了什么不能参加别人婚礼的天条吗?”
充当隐形人的计划在这声之后不攻而破。
赵荷香像是刚注意到她,视线停在她脸上数秒才收回,满脸深意,压着音量说:“他家闺女两年前被一个外乡人糟蹋了,听说……”
事情的来龙去脉本来就是道听途说来的,现在又添油加醋上自己的想象力,玄乎到仿佛在听聊斋志异。
言笑皱了下眉,在耳边琐碎的对话里,想起自己的过去。
在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眼前总会蹦出几张陌生的脸,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问她,她爸爸在哪。
她说不知道,他们就会不依不饶追问:“你妈妈没告诉你啊?”
她还是摇头。
后来她懂事了,先前看热闹的人也变老了,同时变得更加口无遮拦,他们试探性的问题里总会夹杂着隐晦不清的“性”暗示,希望她能听懂,又不希望她听得太懂。
多讽刺。
她的性启蒙居然不是学校里天之骄子带给她的春心萌动,而是在这群人的污言秽语下自动灌输进大脑里的。
那时候,对她而言,比仇恨更深刻的,是偏见。
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她遭受到的偏见和诋毁越多,她对桐楼这个地方的憎恨就越清晰,即便她知道憎恨伤不了对方一根寒毛,却很容易把自己的日子弄成炼狱。
在厌恶的同时,她也没有停下思考的时间。
只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偏见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这个社会对男性的包容度要远远大于女性。
男人作奸犯科,会沦为一时茶余饭后的谈资,等到新鲜劲过去,对他的称呼又会回到原本的“小李”、“老王”,又或者全名。
女人只要犯了一点道德上的错误,就会被人左一句右一句“那女的”叫着,骂得难听些,就是“贱人”、“婊|子”。
为什么哪怕女性是做为受害者存在着,也会被视为不祥、晦气的存在?
为什么桐楼这地方,总张着血盆大口,但它只吃女孩?
一个弱小的人,改变不了整个社会的腐朽风气,言笑唯一能做的是长大,尽早摆脱地域的桎梏,带着言文秀一起离开桐楼,再从内而外地改变自己——这是她和过去彻底告别、消弭各种难听伤人的闲言碎语的唯一途径。
言笑收敛思绪,突然扯唇笑起来。
高婶有所预感地往她那看了一眼,看见她嘴角的弧度上扬地越来越大时,忍不住为对方狠狠捏了把汗——
她算是看着言笑长大的,也知道言笑有个毛病,越生气,笑得越开心,虽然这会不说话,但十有八九是在酝酿着什么让人脸面尽失的言论。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高婶准备出面调和,思忖措辞的空档,不料被言笑刺人的嘴抢先:“赵姨,你对自己一无所知这件事还真是一无所知。”
赵荷香被讽得一激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恰好这时赵荷香八岁的大孙子从厅堂出来,言笑逮住他,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沣沣,你腿上这疤哪来的?”
沣沣看了一眼,立刻别开:“被狗咬的。”
“什么时候咬的?”
“我不记得了。”
“那你现在还疼吗?”
沣沣摇头,“早就不疼啦。”
言笑哦了声,随即在他的伤疤上用力一摁,“那我这么摁住你的伤口,会疼吗?”
沣沣面色如初,再次摇头,“医生说愈合后的伤口是不会疼的。”
言笑哦一声,又问:“那你现在怕狗吗?要是有狗突然突然冲到你身边,你会逃走吗?”
赵荷香是个急性子,见她刨根问底,忙不迭将孙子拽回到自己身边,“你提这个做什么?咒沣沣呢?看沣沣看给你吓的,脸都白了。”
回想起孩子被狗咬伤那一幕,她仍心有余悸。
言笑默了两秒:“对不起。”
这声是对着沣沣说的,至于赵荷香,她是一点歉意都没有,相反在对着她说话时,语气又变得冷漠刻薄不少。
她把话拐了回去:“提这个能做什么?当然是为了用一个浅显易懂的例子告诉你,你刚才拿八卦谈论的那件事和被狗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质,以后可别自作聪明地混淆了。”
赵荷香脖子一梗,“哪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