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罪过。
宋婉清面色愧疚，然后也凑到了门前，往下去望。
然，只一眼，她便皱紧了眉头。
马车外的姑娘，和宋婉清脑海里的模样有些相似，但估估年龄，对方不是应该才十七岁吗？
这怎么……好沧桑。
一身粗衣，瘦弱苍白，一头紧挽起来的长发如枯草般干燥，杂乱的眉，暗淡的眼，发白的唇……
这模样，哪里像十七岁，恐怕说是二十七都有人信。
宋婉清的眉头皱紧了，然后向外扫了一眼，快速开口；
“二妹，此处集市不是说话地方，你先上来，咱们先寻个茶室……”
话没说完，宋二妹急急插话，嗓音是破天荒的高亢；
“不行，不能停下！”
她也不上来，只扒在门边，睁着那双不算大的眼睛直盯宋婉清，目光里闪过泪光，但更多的是浓浓焦急。
“姐，咱爹咱娘咱爷咱奶，都已经知道了你的事，也不知从何处打听的，反正他们知道你今天要走，已经都堵在镇门口等着了，你们现在要是去东门，那就是自投罗网，肯定会撞上他们……”
宋婉清悚然一惊，回头与宋小妹对视一眼，眉眼立马严肃起来；
“他们在东门，那我们还能往哪儿走？”
仔细掰扯，她其实是不怕那些人的，毕竟她已经有了女户，是自己单独的户主了，被那家人找上，除了麻烦些，恶心些，其它的也造成不了实质性伤害。
可无奈，她车上还有宋小妹啊！
她宋婉清是姐姐，宋父宋母才是父母，真要被发现，两方掰扯起来，宋婉清压根没可能带走宋云秀，一点可能都没有。
所以，得躲着，一定得躲着。
宋二妹也很急，手舞足蹈的给她指了另一条路。
“姐你让车夫掉头，从西面走，西面那条路是最近几年开出来的，小妹知道，你们就从那儿走，那里虽然偏了点，窄了点，但过马车是够了，爹娘暂时还没想起那条路，你们赶紧走——”
宋小妹眼里噙着泪，急急抓住二姐的手，语带哭腔；
“二姐，二姐你给我们说了这个消息，你回去后可怎么办啊？你会不会又挨打……”
“不会的。”宋二妹在笑，她紧紧抓住小妹伸过来的手，眼泪却不知不觉流淌了满脸；
“我是偷偷听他们商量的，他们没看到我，他们不知道。”
颤抖着吸了吸鼻子，宋二妹抬手，轻轻帮宋小妹擦了擦眼泪，没管自己的泪眼滂沱。
“小妹，小妹你年龄小，等去了外面，一定要好好听大姐的话，别像家里这么莽撞，一定要好好听话……”
宋小妹紧紧攥住姐姐的手，泪如雨下，突然带着哭音叫喊；
“二姐，二姐，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二姐，咱一起走，爹娘不会找到我们的……”
宋二妹一愣，被泪珠清洗过的眸子闪了一下，但随即，便是面带无奈的轻笑；
“小丫头，说什么傻话呢，我都嫁人了，娘家夫家都在这里，我能去哪？真是个傻丫头！”
宋小妹哭着摇头，不依不饶；
“反正你过得也不舒服，咱们一块去大城市，咱们重新开始……”
宋婉清在旁边看得清楚。
她看出了宋二妹的一瞬意动，也看出了她不敢改变情况的恐惧卑微。
这样的人，前半生被茶毒的太厉害，哪怕日子过得再苦，骨子里也带着对未知事件的恐惧感。
她怯懦，迂腐，墨守成规。
她压根就不会被宋小妹说动。
宋婉清看得清楚，所以也不打算让宋小妹再浪费时间。
她干脆利落的回头扒包袱，然后将钱袋的碎银都倒出，只剩两锭最大的十两在里面，然后以强势不容拒绝的姿态使劲塞到宋二妹袖里，压低声音开口；
“这是二十两银子，你好好收着，别让人发现。”
宋二妹瞪大眼睛，剧烈挣扎，不愿意收；
“姐，姐你收回去，我不要，你们在外面啥都要钱，给我干什么？快收回去——”
宋婉清哪管她的挣扎，直接给她塞到最里面，冷着脸呵斥；
“别胡闹了！我既给你，你就收着，哪那么多事儿！”
说罢，她又伸手扯过对方衣襟，以嘴唇凑到耳边的角度轻声道；
“二妹，我知道你不会跟我们走，但你记住，我永远是你姐，若你以后碰上什么困难，一定要去找我，我现在还没决定好住哪个城市，但等落户好，我会在一个月后往春记米粮铺里发封信，告知你地址，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看完就把信烧了，以后有事就去找我……”
“……”
马蹄哒哒，车轮轱辘，马夫重新调转方向，直奔西门而去，宋二妹那满脸泪痕的瘦弱身影，在越来越远的距离下，逐渐变成虚影，黑点，然后慢慢消失不见。
而宋婉清回头，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宋小妹，叹了一口气，惆怅的安慰；
“好了，别哭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并不是咱们走的路便是对的。”
“咱们先将自己安顿好，至于二妹……看缘分吧，有缘，那定会相见的……”
马车悠悠哒哒，越过人群，路过摊贩，再经过一段颠簸狭窄的小路后，终于踏上官道，驶入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