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知,”时迁细声答道,“这祝家虽然富贵,庄子里的佃户却是家家吃不饱饭。小人去讨食,没人肯给……”
“不是,”阮晓露悄声说,“你快饿死了,不告而取一下下,也不算缺德吧?”
“师门规矩,一个月只能开张一次。其余时间得自食其力,不可动用老本行。”
阮晓露大奇。这什么门派,梁上君子还搞一堆乱七八糟的规矩,是觉得单纯违法犯罪不够刺激吗?
她指指身边那包干粮:“恩准了,自便。”
时迁大喜,立刻道:“受累姐姐,抛上来给我。”
阮晓露无语:“不是,你是脚不能沾地,还是咋了?”
时迁伏在她头顶,依旧轻言细语:“您受累。”
阮晓露来了兴致,跟他杠:“自己下来拿。”
时迁轻声怪笑,声音从房梁一侧移到另一侧,然后慢慢下降。
阮晓露瞪大眼睛,在声源处左右搜寻,从一片黑暗里勾勒人体轮廓。
擦!
一声极轻的落地之声,正响在她身后。
“爽快!坦坦荡荡的多好。”她猛回头,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幸会……”
咦,身后空的。她伸出手,直接触到墙。
再急急扭头,身边的一袋干粮已经消失。
“受累姐姐赐饭。”时迁的声音依然在她头顶,角度分毫未变,“雕虫小技,您见笑。”
几粒饼渣落在她脑门。
阮晓露:“……”
低血糖会影响大脑认知,产生行为障碍。暂时不跟病人计较。
她叹口气:“还想让你帮我偷个牢房钥匙呢。”
时迁忙着进食,过了好一阵,才含含糊糊答:“我们行规如此,有恩必还。小人吃了姐姐的饼,自当听姐姐吩咐。再过十天,一定效力。”
再过十天黄花菜都凉了。扈三娘都姓祝了!
阮晓露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既然你来去自如,那你能不能潜到扈三娘家,跟她说一下她哥的遭遇,让她认清祝家……”
“姐姐想得美。”时迁苦笑,“小人的身份摆在这,就算能跟她搭上话,她肯信吗?”
阮晓露想想也是。自己事先得知了时迁的业内声名,又对各种法外狂徒比较接纳,这才能毫无芥蒂地跟时迁聊上几句。换成白道英侠扈三娘,闺房里进了小偷,估计不等他开口说话,就一刀招呼上去。时迁饿了好几天,多半躲不过,天明就成死耗子。
就算他能嚷嚷几句话,没头没尾,没凭没据,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
她长叹口气:“你老在这猫着也不算回事。他们这庄子修得跟迷宫无二,寻常人转来转去,都是死路。我行个好,告诉你个诀窍,只有内部人才知道,凡是看到路口有白杨树,才能转弯。否则一百年也出不去这个破庄子。”
时迁又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尖锐的语调里明显带着不信。
“这么要紧的秘密,你怎知道?怎会告诉我?”他吃饱了,语气开始咄咄逼人,“莫不是赖我偷了你梁山的酒,恨我不给你偷钥匙,有意引我入彀么?”
阮晓露严肃道:“你偷酒,事出有因,是为义气。就算亲自上山解释,俺们寨主多半也会网开一面,留你小命。你不偷钥匙,是恪守行规——虽然你们这规矩我不太理解,但总算是盗亦有道,比某些毫无底线的伪君子真小人要格调得多。我吃饱了撑的,放着这满庄子恶人不去恨,非要跟你过不去?哼,爱信不信。”
废屋内空旷而漆黑。门口守的婆子依旧没醒,鼾声一阵高似一阵。
过了良久,时迁出声,这次声音已在墙外。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姐姐回见。今日受累您帮衬,日后补上。”
外头呼啸一阵风,就此安静。
阮晓露再试探几声,皆无回应。盗圣来去无踪,这 次吃饱了肚子,真的走了。
她这才突感疲惫,揉揉肚子,好饿……
后悔。刚才要是只给他一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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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被关了两天小黑屋,试了各种方法越狱——闲聊瞎扯、威逼利诱、夜深踹门、装死装病——都没能得逞。祝家庄上下已知她诡计多端,门口的婆子得了吩咐,一概装聋作哑,不跟她说一句话。但凡她接近房门三尺,大棍子从门缝搠进来,劈头伺候,打她个眼冒金星。
一扇小窗,也装着铁栅栏。就算她天生神力能弯铁,窗户外头直接就是个布满铁蒺藜的陷坑,跳出去直接变刺猬。
外头日出日落,能听到庄子里的作息之声。少庄主娶妇在即,人人喜气洋洋准备婚礼。路上每日赶猪赶羊,赶到厨房去屠宰。家家门口挂了红花。
饶是她平素乐观,此时也不免焦躁,每天发狠徒手健身,练出一身汗,发现没处洗澡,气得她原地打转。
梁山当然不会丢下家人,肯定会派人来营救;然而自己就这么静待花开,等着“英雄救美”吗?
等扈三娘毫不知情地嫁入祝家,婚礼上把那一百坛“仙人酿”喝得一干二净?
军功券还在她怀里揣着。她阮六姑娘从来没有失败过的任务。
又是一天夜深人静。庄子里有人在练习吹唢呐,吵得她睡不着。
梁山喽啰也有会乐器的,负责给重大场合配个乐,增添声势。以前大家都是业余水准,能听出个调子就算演出成功。但自从颓废重金属音律家马麟上山,调教几个月,这帮“艺术特长生”已经脱胎换骨,成为闻名江湖的梁山文工团,每次上场吹拉弹唱,聚义厅场场爆满,看得吴用心痒痒,寻思在门口支摊卖票,补贴山寨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