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余下几十个人,大多是稀里糊涂跟着别人跑出来,又运气奇好,到现在脑袋还留在脖子上,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没头苍蝇般乱转了一阵,最后不约而同,聚集到车仗后面,跪下对李俊道:“大王救我等逃出生天,愿听大王号令。”
“跟上。走得慢了,不等你们。”李俊简单道,“不许骚扰女眷,不许接近板车。否则格杀勿论。”
这些流配囚徒天天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中。听到一句“格杀勿论”,也不觉得是什么威胁,答应得诚心诚意。
绕过丹崖山,周遭一片不毛之地,夯土城墙延伸到海边石滩,被海浪经年冲刷,边缘已经塌陷得厉害,低缓处能让人随意越过。方才那些沙门岛囚犯便是由此登陆,粗粝的沙中尚余无数凌乱脚印手印。涨潮的海水一遍遍上涌,每次都将那印记抹去一点点,带回无尽的水波里。
海边泊着一艘中型福船,随着巨浪上下起伏。
海船和江船大不一样。那福船上面阔,下面尖,七八丈长,三四丈宽,因此能承受大风浪,但不能近浅滩,只能在深水里抛锚。船首两侧各漆了一只黑色巨眼,望之如海中巨龙。
甲板上一个持刀大汉,但见肌肉虬结,赤膊染血,喘着粗气,胸前刺了只青色豹子。
几个人同时叫:“那是阮小五!”
阮小五身周,围着五七个同样凶神恶煞的大汉,额头脸颊都有刺字,都是沙门岛囚徒,持着木棍砖头,轮流朝他猛攻。
阮小五倚在角落,仗着刀快,跟他们僵持。脚下已躺了一圈死人。
李俊蹙眉:“是沙门岛的人!”
沙门岛流配犯里,居然颇有谋略之徒,没跟着下船,而是偷偷藏在甲板船舱的暗处,等李俊带人登陆之后,袭击留守的阮小五,妄图夺了这船,远走高飞。
真是一群大聪明。智商满分,道义负分。
梁山队伍里登时骂声一片,几个水寨喽啰当即脱队,飞奔前去相助。
跑没两步,只听头顶上嗖嗖几声。
花荣早弯弓搭箭,隔着几百步,箭箭不落空,把这些大聪明一个一个的送走。
阮小五哈哈大笑,丢下刀,把尸首一一踢下海,远远朝岸上的队伍挥手:“怎的磨蹭这么久,让俺等得好无聊!”
又朝花荣竖个大拇指。这次射得挺准,一点也没误伤,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拉的弓。
喽啰划动舢板,一波波运人上船。
阮小五居高临下,从甲板往下看时,当即看到自家妹妹裹着块红布,闭着眼睛不省人事。他当即泪水盈眶,情绪爆炸。
“妹儿!妹儿你怎么了!怎么一动也不动啊!怎么伤那么重啊!”
怔了片时,又勃然大怒,抡起刀,朝李俊当头就砍。
“怪俺偏听信了你这厮的话,守着这破船,否则俺也上岸拼杀,断不会让俺妹儿掉一根头发!李俊你等着,小六要是有三长两短,俺把你大卸八块……”
他忽然哑声,眼睁睁看着那他以为“身受重伤”的妹子,眉头一皱,打个大大的呵欠,忽地睁大眼。
“谁那么吵?吵死了。”阮晓露迷茫地环顾四周,“诶,这是哪……”
忽然看到广阔一片海,以及近在咫尺的大船,一个激灵,惊喜道:“厉害啊李总!买船了!这么大个儿,得值得不少钱吧?”
“不知道,刚抢的,”李俊坦言,“还用不太顺手。我前日还跟你哥哥商量,把船帆照着以前的样子改一下,操控也能省点力。但五郎现在好像有点怒气……”
阮小五臭着个脸,把妹子从舷梯上抱过来,略略检查一下,确实活蹦乱跳,除了身上脏点,有点细碎擦伤,一根手指头没少。
一腔怒气忽然无影无踪,又不愿意跟李俊道歉,咧嘴乐了两声,才硬邦邦的道:“人已经救出来了,再帮你改船,那得另外议价。”
又想起什么,质问:“怎的没见城里火起?”
“杀得够了,不费那事。”李俊一跃上船,粲然微笑,拍拍阮小五后背,“这里交给你!我去看觑我兄弟。”
几个伤员已经让人拽上船,安顿在遮风的船舱里。随后是梁山其余人众。最后是一批登州地头蛇。
顾大嫂虽居住海边,却不识水性。上了甲板,脚下一晃,吓得赶紧坐到地上。再来一道波浪,船身一摇,她趴在船舷上吐起来。孙新赶紧去照顾,一不留神,自己脚下一出溜,一屁股做在甲板上。
她手下的人也多半是旱鸭子。此时旱鸭子赶上架,免不得咬牙跺脚,闭着眼睛爬上福船,有的冷汗连连,有的面色铁青,有的求神念佛,有的双目紧闭,惹得余人一片笑声。
“抓稳了!”
不一刻,大船扬帆起锚,沿海岸线缓缓航行。留下个满目疮痍的登州城,渐渐远去。
第139章
阮晓露靠在船尾, 举目远望。海风铺面,浪花翻滚,说不尽的畅美开阔。
渤海湾里的水, 极少有清澈湛蓝的时候。有时是阴沉的灰,有时是微微的黄。尤其是天气不甚晴朗之时, 海水浑浊不堪, 卷入天际,扑面而来无尽的混沌。
海中隐约点缀小岛。除了沙门岛, 还有数个无人荒岛,在海面上若隐若现。在晴朗的日子里, 从海岸向外远望, 这些小岛大约便是蓬莱仙山的原型。
这福船大约本是商船, 让李俊带人抢了来, 从南到北兜了半个国家, 冒着大雨航行多日, 桅杆如鸡骨, 甲板如鸡皮, 已经显得十分破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