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习惯使然,日常随身带点食盐样品,方便跟各路江湖人马互换互利。他送给完颜七的这一小袋,是他的大本营、淮北海沙村所产。因为官府岁额轻,又没人剥削监管,当地灶户身上负担少,有充分的时间和动机精研技艺。经过一年多的改进,质量绝对属于全国上乘,是黑市里的抢手货。
至于第二基地蓬莱盐场,因夺取未久,还未完全投入生产。存盐不如淮北之盐精细,样品就没拿出来。
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要想保己方船队平安,就得给地头蛇提供一点甜头。
几个尝到盐的女真战士咂摸舌头。有人从自己腰间扯下一块巴掌大的盐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
每次打下辽人盐场,那里头的存盐——虽然不如这宋国商人提供的那么雪白美丽,但也十分不错——马上就被瓜分殆尽,多数送给贵族享用,寻常战士只有立了功,才能分到半斤八两。
而大多数平凡的日子里,和战士们作伴的,就只有这种随身携带的土制盐砖。
那盐砖的颜色黄黑相间,充满肉眼可见的杂质,而且是人马共食,时刻带着一股马骚味。
这就是他们日常食用的盐。平时人舍不得多吃,宁可让马儿多舔一口。
这盐砖,平日是战士们的命,长途穿越林海雪原,丢什 么也不能丢它。
可是转瞬之间,不知为何,这金贵的盐砖就显得那么丑陋,那么苦涩,那么臭气熏天,让人心生嫌弃。
完颜七呼吸急促,问:“你有多少?”
与此同时,李俊笑问:“你要多少?”
段景住:“……”
该退休的是我。
第159章
完颜七简直难以置信。这宋商手里到底有多少货, 难道能“要多少有多少”?
这他不敢私自定夺,而且也不懂,必须呈报给勃极烈——女真贵族常委会。
如果将这批商贾介绍给大皇帝, 那功劳简直不可想象。
他越来越心动,沿着沙滩快速踱步, 搓着手。
完颜家族人口众多, 猛将如云。别的兄弟打仗归来,无非是带回金银、骏马、一颗颗人头, 数量再多,也不足为奇。
而他, 带回一群能制造精盐、能占卜气运的宋国狠人……
别人谁也比不上他!
他呵呵一笑, 指着一群围观的水手船工, 说了句什么。
段景住抢着道:“他说, 最近的市镇是辽阳府, 离此处八百里脚程, 也许能见到皇帝御驾。但这么多人的沿途饮食, 他可供不起。”
“当然不会全都去。带我们几个骨干就行了。”阮晓露接过话茬, “不过你也看见了,我们的船遭海难,所带货物全都丢失。要想跟我们做生意, 就得容留我们修船,然后许我们归国补货。我们会将大部分船员水手留在此处, 你要承诺保障他们的安全。最好让他们住进附近的村子,方便饮食休息,再派人驻扎保护……”
完颜七听完她的意思, 沉吟半晌,不由自主地嘬手指, 咂摸那一点盐的余味。
“还有,”阮晓露见他似有许意,试探着得寸进尺,又道,“我们的船要修好,还缺些上好木料……”
赶紧拉过孟康,低声问两句技术细节。
“……最好是长直的松木、楸木、榆木,三十根打底。没有木材,船修不好,我们回不去,只能留在这白吃白喝,什么买卖都只能免谈。”
完颜七矗立许久,转身叫过部下,低声下达几句命令。
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要想得到这仙品一般的细盐,就得帮异族人跑跑腿,办点事。
好在这一片只有他一队兵马,不会有旁人质疑他心慈手软、太好说话。
然后他从随身箭囊里抽出一支箭,丢进人群当中。
“木材好说。”完颜七令段景住翻译,粗声道,“这箭杆上有我部族的标志,留给那些船匠。若有军马前来劫掠,以此箭相示,便不会遭受灾厄。我会再留两个人在左近巡逻,驱赶无干平民野兽。你们几个经商的,还有萨满娘娘,明日一早,随军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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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暗淡,一众女真兵马退到数里之外,搭帐过夜。
一众船员围着篝火,再看看远处那团更大的篝火,紧绷的弦终于松下,人人长出一口气。
“那位完颜将军说,他们见到异族人,没杀没抢,平安放过,今日还是头一回。”
段景住咬着个饼,饼的一角泡了海水,他舍不得撕掉,还是皱着眉头往下咽,一边嚼一边补充,“我觉得这话是个夸奖的意思。”
众人百感交集,心想若是赵良嗣不死,没有阮姑娘和几位土匪朋友随机应变,大家以宋国使团的身份上岸,信心满满地抖开官腔,大约说不了三句,就得被这帮人开膛破肚。
孙立因为带伤,没有出舱,全程旁观这场交流,此时忍不住发表意见:“区区一点盐都抢成这样,要是让他们见识到咱大宋繁华,他们还肯走吗?”
“拿多少饷办多大事”的混日子军官,终于头一次表露出对国家政策的怀疑。
这哪是引狼入室,这得是引一帮饕餮进自家厨房,绝对赶不出去。
还是让他们继续在东北这嘎达转悠,每天骑马砍杀吃盐砖吧。俺们大宋招待不起这样的客人。
阮晓露问:“孙提辖,你的伤估计多久能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