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浑身一哆嗦,悄悄朝顾大嫂使眼色:糊弄不过去就别硬糊弄,否则可是欺君之罪呀!
李俊打手势,叫他稍安勿躁,看热闹就行。
皇后又念了一遍关于牲畜会不会兴旺的问题。顾大嫂目光如炬,扫一眼席下,单手一抛,九个制钱一排落地。大头抢先凑上去一看,七个正面朝上。
表示神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为“是”,但只有七成肯定。
完颜壮壮们尽皆肃然,面露喜色。
然后“验算”,反着问一遍。顾大嫂又抛一遍制钱,这回,正面朝上的有两枚。
有人忍不住出声喝彩。阿骨打面容微动,兴奋地对皇后道:“南国有句俗话,‘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们的萨满果然灵验!”
问题相反,卜出的卦象也正相反。至少在自洽程度上,比他们自己的萨满高多了。
皇后微微一笑,继续询问:“斡里衍的伤势会痊愈吗?”
完颜斡里衍是此次攻打辽阳府的主力,作战中受伤严重,眼下在后方休养。女真部族医学落后,受伤生病基本只靠巫医做法,因此伤病亡率很高。人们热衷于占卜病情,以求心理慰藉。
正问一次,再行反问:“斡里衍的伤势会恶化吗?”
对于这个问题,女真萨满换了个翻绳的花样,连卜出两个自相矛盾的“凶”。
她依旧不慌,沙哑着嗓音,高谈阔论地解释了半天,大意是这要看斡里衍的命格如何,天机不可泄露。
顾大嫂听不懂皇后说的啥,看了看屋内众人的脸色,思虑半晌,小心抛出制钱。
第一次正问,抛出八个正面,大吉。第二次反问,全是反面,大凶。
全场“哇”的一声。有人忍不住跳起来欢呼:“斡里衍能活!”
虽然知道南国萨满也未必能知晓多少天机,但吉兆总比凶兆好。更何况她这一卜,依旧十分自洽,等于是个双重认证,更加可信。女真人怎能不喜?
顾大嫂收起制钱,愣愣地看着皇后,问:“卜的啥东西,咋大家这么高兴?”
饶是皇后矜持聪慧,此事也忍不住喜上眉梢,示意顾大嫂近前,拿起她手中制钱,认认真真看了一看,又恭恭敬敬地还了回去。
皇后一个接一个的抛出待定的议题。
——该不该早种稗子和舂米?
——该不该晚种稗子和舂米?
——今年冬日会不会雪水丰沛?
——今年冬日会不会雪水枯竭?
——阿骨打的第九个妻子怀的是男孩吗?
——阿骨打的第九个妻子怀的是女孩吗?
——该不该让兀鲁嫁给她亡夫的弟弟?
——该不该让兀鲁继续守寡?
……………………………………
诸如此类。
顾大嫂每次都是环顾全场,入定片刻,然后抛出制钱,卜出结果——未必每次都是人们期望的答案,但都在女真人的接受范围之内。
最难得的是,每次正反两问,“卦象”也差不多相反。除了神迹,无从解释。
几个等着看笑话的完颜子侄,开始笑不出来。
女真萨满翻了几次花绳,又开始烧狍子胛骨,又丢羊粪看方向,但占卜方法换了又换,依旧比不上顾大嫂的精准熨帖。最后她也只好躺平,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略过所有不明之处。
远远的公主席位上,答里孛看着女真萨满那颠倒痴狂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冷笑。
同时暗自佩服,这帮宋国商贾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们自称是江湖客。南国的江湖,也真是挺精彩。
答应阮晓露的第三个条件,就是帮她们在占卜仪式上作弊。答里孛熟知各种萨满仪式,阮晓露那日夜访,就要求答里孛和她一起,参照女真文化习俗,提前想出了百来个女真人可能关心的议题,请答里孛用女真话一一念出,把发音记在纸上。
然后拿回去死记硬背。
顾大嫂一个人,当然记不住这么多复杂的句子。于是把凌振、李俊请来(宋江不能对此知情,因此瞒过),四个人熬夜突击,日夜背诵,各自记熟三五十句,组成了一个人肉试题库。
四个小伙伴都是江湖散人,文化程度加起来不及一个萧秀才;如此点灯夜读,突击背诵,是大家生命中最用功的一次温习。
然后,根据自己的判断,给出符合女真人利益的吉凶建议。每当押中一题,便会有一个同伴在台下做不同手势——饮酒、吃肉、拿箸、 擦手——向顾大嫂传达卦象建议。
如此一来,顾大嫂每次抛丢制钱以前,眼光在全场一扫,已经大致知晓六七分,此次出手该吉还是该凶。
最后,顾大嫂会再根据女真萨满和炕上众完颜子弟的表情反应,做出微调,决定正面向上的制钱数量。她经营赌场二十年,对各色赌客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
当然,顾大嫂也不是神仙,无法做到随心所欲地控制九枚制钱。偶尔或有误差,有时多一枚向上,有时少一枚向下……但那也无伤大雅。有一点模糊的空间,才有人为解释的余地,才能体现出宗教的神秘性。如果每次都精准无误,那不像是神明旨意,反倒像妖孽。
偶尔也会出现“题库”以外的问题。每当这时,顾大嫂就会卜个模棱两可,把正面朝上的制钱数量控制在四到五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