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面流泪。
阮晓露无言许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老丈,娘子,我在城外还有人等,今日天亮之前就要动身。如果顺利,午前就能……”
张贞娘和父亲对看一眼,下定决心,点点头。
“多谢姑娘一路护送。我……我们不走。”
阮晓露微怔。这姐姐当初打包跑路的时候可麻利了。自己辛辛苦苦把人送到这,她反悔了?
她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张贞娘看了一眼父亲,立刻答道:“我们父女俩可以在此安顿,我和锦儿都能纺织刺绣,足够养活一家人。”
“可是你们的身份……”
“多谢姑娘相助,我已离开东京,最大的危险已逃过了。在这里隐姓埋名,不会有人知晓我家底细。倘若不幸再惹事端,那……是我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
这一路上,张贞娘随波逐流,阮晓露说往东她就不往西,话也很少,好像一个温顺的娃娃。
可是今日一开口,就是不容辩驳的重磅炸弹。阮晓露琢磨她的话,有点理解,又有点困惑。
林冲已经写了休书,张氏在法理上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她想远离危险,那随便搬到哪州哪府都可以,为何非要来济州府,跟梁山一水相望,就是不迈出这最后一步呢?
阮晓露看看她身后。张教头闷头喝茶,不时摇头叹气。很显然,这闺女倔起来,他也管不得。
“阮姑娘,”张贞娘正色道,“请你转告我的官人,贞娘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耿耿寸心,至死不渝。我的丈夫是个清清白白的英雄,我 等着他历尽劫数,清清白白的和我团聚。不论是三年五载,还是几十年、一辈子,我都等得。我心已决,哪怕他不理解,哪怕他会怨会恨,我也不改心意。你不要劝我。”
她的眼中闪着坚决的光。她以前的生活都是被人安排的,今天头一次,自己安排自己的道路。
一墙之隔的门外,小贩叫卖紫苏茶汤,一对夫妇在水果摊子前挑桃儿,几个小孩在墙边嬉戏。
这平静而祥和的俗世,又岂是人人都能享受到呢?
阮晓露沉默良久,才说:“那……可能要等很久。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张贞娘闭目微笑,落下几滴泪。
“对了,你管家父借的钱,不要惦念,就当我们送的。抱歉,辜负了姑娘一路奔波。”
阮晓露点头,拎起行李。
“口说无凭,能不能带封信?万一林教头以为我找不到人,随口糊弄,我就惨了。”
张贞娘破涕为笑,小声说:“他怎么会。”
虽如此说,还是去磨了墨,找张纸,沉吟片刻,写几行字,封严了口。
阮晓露收好。
“……那个,有个防身的招数,你一个人也许用得上……”
张贞娘垂首万福。
“家父也曾是名誉京师的教头。若是他也挡不住的,是我命该如此。姑娘慢走。”
第21章
白日鼠白胜,身在大牢,心在绿林,在狱中积极调整心态,不急不躁不绝望,终于等到救援,成功越狱,梁山上下皆惊。
他登上金沙滩,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水军船只排列成行,小喽啰甲光灿烂,领导们悉数莅临金沙滩。白胜好似那跳过龙门的鲤鱼,看到这神仙般景象,当场泣不成声,满身伤都不痛了。
齐秀兰跟在他身后,也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听着喽啰们一口一声“嫂子”,眉花眼笑地接过一碗酒——
“啊呸——咳咳咳!”
齐秀兰涕泪横流。
“这山上没人会酿酒吗?!”
白胜回头,横了眼老婆。
齐秀兰瞪他,“瞅我干啥?”
晁盖有点尴尬,挽过白胜的胳膊:“白兄弟且随我等上聚义厅,吃一顿接风酒席。”
本来呢,白胜这么个破落闲汉投奔梁山,不是多大事儿,顶多派个头领去迎接;但梁山众人都对他有点心存愧疚,所以才搞出这么大场面。
如今一看,热热闹闹迎来的新头领原来是个老婆奴,领导们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于是先把白胜带走,吴用眼神示意,让喽啰们将齐秀兰带到客馆休息。
齐秀兰初来乍到,一头懵,听话地跟着走了几步;不防远处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唤她。
“诶,叫嫂子一起来聚义厅喝酒呀!你们不知道,她酿酒技术一流的!要不是那酒香,押送生辰纲那群人怎么会抢着喝?怎么会中计?这才叫真功劳!谁巴结她,谁以后有好酒喝,不用跟别人抢那大缸醋啦!”
这喊话的当然是阮晓露。她看领导们又要故技重施,玩“女人不能进聚义厅”那一套,先发制人地搅浑水。
领导们一心迎白胜,预案里完全没料到这一出。
于是阮晓露和齐秀兰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酒席,喝得那叫一个破马张飞。
酒过三巡,领导们照例开始本月的论功行赏。
白胜夫妇,相助劫取生辰纲,又坐了牢,功劳苦劳都有,都白纸黑字地写在军功簿上,并奖励昨天刚抢来的金首饰十两。
白胜唯唯诺诺地谢过了。眼里有点疑惑。
他想,梁山财富不是有十万贯生辰纲打底吗?怎么给的赏赐如此寒酸呢?
生辰纲里属于自己那一份呢?啥时候分赃,让他也见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