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张口结舌。自从识得阮姑娘以来,也许是两人投缘,也许是她敬佩他的仁义豪杰,她一直明里暗里给他助力,是个深明大义的“贤妹”。
怎么今 日她却忽然变了脸,话里话外都在打击他的“招安”大计,一点不留面子!
再回首往事,她虽然积极救他性命、帮他升官,但好像确实没有跟他讨论过梁山的前程……
宋江隐约有点被背叛的感觉。那一瞬间的黑脸却被阮晓露看见了。
“不过宋大哥说得对,二者确有殊途同归之处,”阮晓露话锋一转,笑道,“就算是维和,你作为济州太守,大可一力保荐我梁山豪杰,组建义军,为国分忧,同样能给自己攒政绩啊。”
宋江端起碗,狠狠喝一大口。许久没“大口喝酒”,呛得一张脸黑里透红。
这本质上不一样啊!招安是进入体制,成为国家的人,以弟兄们的本事,迟早在各个军政机关发光发热,组成强大的人际关系网,互相提携帮助,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
“义军”则是锁死在白丁身份,一辈子出不得江湖。
虽然他在乎政绩,可他同样也在乎梁山亲人们的前途,两相比较,当然是招安更吸引人。
座下几百兄弟,有的端酒,有的吃肉,有的烤火,都在低声交头接耳。
“许久没打仗,肚子上一捏一圈肉。俺想去北边闯一闯。”
“招安就能做官,俺父母还在世,也让他们高兴一把。”
“可是招安了就没法自由自在,就是充当朝廷老爷们的打手,免不得做亏心事。”
“总好过在夷狄的地盘上,吃糠咽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死不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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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创业数年,上至寨主,下至喽啰,都有充分的话语权。此时众人不论武功职位高低,也都怀着强烈的主人翁意识,细细琢磨这两条全新的山寨出路。
在宋江的悉心劝导下,不少人对招安态度暧昧。这两项提议,一时间难分伯仲。
晁盖本人当然不愿招安,但气氛已经推进到此,眼看兄弟们为难,也不好搞一言堂,只得模棱两可地道:“此事应当从长计议,问一问每个兄弟的想法……”
“这次没时间。”阮晓露抱歉道,“三国信使还在岛上等着,我最多只能在山上呆一日,后天就得启程。对不住大伙。如果明日议不出结果,那我只能回去交白卷,维和义军怕是组不起来啦。你们安心准备招安。”
众人不满:“衙门平时办事拖拖拉拉,怎么偏偏此时火急火燎,就是看你好欺负。”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宋江忙插话,“大伙也可以分批行动,一部分想招安的,先办手续……”
晁盖这回非常坚定:“那可不行。咱们山寨兄弟向来同进同退,同生共死。宋兄弟切莫再言。”
众人轰然响应。
“倘若因着一点志向不同就各走各路,那还聚义有何用?趁早分道扬镳算了!”
在梁山上做集体决议,倒也十分简单。用不着像国家使臣那样事无巨细地讨论个十天半月。
“举手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看似很先进的政策,其实是因为当初梁山人少,要做得决的也很简单,比如刚抢了一包银子,是拿来改善伙食还是打造兵器;比如某个仇家惹了梁山好汉,是该教训一番还是直接打死……
好汉们懒得开会研讨。举个手,眨眼间的事儿,方便快捷。
后来,梁山人口越来越多,直至成千上万,但这个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当然,如今军规寨规完善,大部分事务都能按规定解决。最近几年少有需要集体表决的大事。
大家喊了一阵,雷声大雨点小,没人带头举手。
毕竟心里倾向招安的,都有点羞于公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自己志同道合,不敢显得过于扎眼。而且几千人同时举手,也难以统计。
这一局面不难解决。吴用也早有办法:“可以进行匿名投票。过后由军政司兄弟专门计票。”
阮晓露笑道:“再好不过。”
她也不想搞歪门邪道,绑架全山人民的意愿。她只管跑个腿,如果投票结果不如她意,那她愿赌服输,就当自己白跑一趟。
当然她心里也多少有所衡量,跟在宋江后头喊招安的约莫只是少数人,沉默的大多数未必对招安多感兴趣。
毕竟能从招安中受益的,只是本事高强、适合做官的一小部分;绝大多数普通喽啰,招安之后也不过是大头兵。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年头当兵是贱业,没有丝毫社会地位,打仗时做炮灰,和平时被上级驱使,做些杂活杂役,说不定还被克扣军饷,吃得还没梁山上好呢。
匿名投票的具体流程,梁山人民也已做得熟了。铁面孔目裴宣当即摊派:“大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明儿一早,在聚义厅门口起一口铜缸。凡投票者,需在纸张或布片上画圈或画叉。圈代表招安,叉代表维和。注意,只接受纸张和布片。若有拿树叶、瓦片、木块、动物皮毛、旧鞋底等投票的,一概作废……”
“等等。”宋江忙道,“为何一定要等明日。兄弟身上带得几张宣纸,裁开了,足够头领们投票……”
眼看日头一点点偏西,他还有其他公务要办,傍晚还得赶回府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