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登州地方的渔民,生活比别处的同行滋润一些。他们在捕捞之时,船分暗舱,将半数鱼虾都悄悄截流出去,瞒不上报。然后再悄悄的以私盐腌制。至于这私盐的来历,自然是蓬莱地区的大片不受官府管控的盐场——他们向渔户提供私盐,令其重盐腌制渔货,再高价回收那腌鱼,向外售卖。官府对私盐管控严密,不论如何隐藏夹带,都容易被查抄。而将咸鱼混在南北杂货之中,瞒天过海则容易得多。百姓购来那齁咸的咸鱼,先在水缸里浸三天,泡出一缸咸水,再将水蒸干,蒸出的盐卤就可以拿来做菜烧饭。至于那鱼,吃不吃都无所谓,扔了也不可惜。
这法子还是李俊参观了水泊梁山的咸鱼作坊以后,跟手下人一起琢磨出来的,当即推广到所有盐帮控制下的地盘。如今登州已成山东有名的咸鱼产地,其鱼之咸冠绝天下,民间声誉口口相传,只瞒着做公的。也许做公的知道,瞒着当官的而已。
这日,照例应有盐帮派人过来收咸鱼。渔人皮老汉望了半日,却不见船。
皮老汉焦躁:“现在的后生哪,没一个勤快的。”
唤了两个同村后生,自驾渔船前去送鱼。
行不到半日,天色忽然晦暗,海平面突然凭空出现一条硕大桨船,顷刻间破浪而来,截在他的小渔船面前,好像一头阴沉的巨兽。
几个渔人恍惚不已,向上喊道:“你们是谁?”
大海苍茫,看似容纳万物;其实凡有人居之处,每片海域都早就划出了势力范围;皮老汉知道,方圆百里的海面,无不是盐帮作主。眼下这艘船可不是盐帮的,看着更像……
“战船?”皮老汉又惊又疑,“你们是官兵?小的不曾犯法哇……”
船上有人大声喊了几句话,皮老汉一句没听懂。紧接着,一丛箭雨射了下来。两个后生渔人当即中箭,翻入海中。
皮老汉大骇。船上的人既没吃拿卡要,也没敲诈勒索,上来就打,明显不是官兵,多半是海盗。
连连哀叫道:“好汉饶命,俺没钱,船里不过一舱咸鱼……”
但那箭雨没停。皮老汉窥见海盗行踪,摆明了要被杀人灭口。
渔船虽小,仅一人也难以操作。皮老汉想起家中老小,不知哪来的力气,把那一舱咸鱼尽皆抛入海,撑起船蓬,满帆转舵,没命价逃。不远的海浪后面就是沙门岛,岛上原先是牢城,现在拆了,驻了一队官兵。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被海风吹得麻了,老迈的手臂上青筋迭起,白发里汗如雨下,皮老汉精疲力竭地绕过礁石,扯块布,朝沙门岛码头拼命挥甩。
“救命——父母官,救命,有海盗……”
无人应答。
“小人是本分渔人,勤恳一辈子……”
岛上官兵本就人数不多,驻扎在此,本为维护岛上多国谈判之“行宫”,以备日后再次启用,并无海防责任。官兵见海盗肆虐,干脆闭了水门,一艘船也不开出来。
咔嚓,破旧的渔船撞上礁石,打着转。皮老汉只觉大腿一酸,已中了一枝箭。
皮老汉万念俱灰,深吸口气,望着大海便跳。
入水的瞬间,却听到似有 第三艘船破浪而来,卷起一道犀利的浪。皮老汉身子刚入水,就被一道大力挽了起来,身子只湿透半边,轻轻跌在船板之上。
一睁眼,只见一男一女,男的健硕高大,虎虎生威,女的矫捷匀称,神采奕奕。两人一个操帆,一个掌绳,配合得亲密无间。
皮老汉恍惚想:“黑白无常来勾人了?他们怎么不飘着走,也乘船呢?”
“是个打渔老汉,中箭了!”阮晓露擦一把汗,快速扯帆绳,“五哥!”
阮晓露带人赶往登州,一路几乎无休,只是路过沧州时,在柴进庄子里补给过一次,换了马。等到了青州,柴进的良马也禁不住这般长途奔波,死的死病的病,罢工的罢工。那里已接近盐帮势力范围。地方官兵也如临大敌,接连设卡堵截。阮晓露干脆弃了马,亮出梁山身份,管当地帮派借了艘快船,直接从海路穿过莱州湾,直扑蓬莱而去。
水面上偶然救了个迷路的渔人老汉。她再一抬头,一艘巨大的桨船若隐若现。
皮老汉大喊:“海、海盗……杀人的海盗!”
阮晓露咬着嘴唇,心里暗叫晦气。女真人这么快就来了?
这还没到八月十五啊?
敌我差距悬殊,她当即下令:“甩掉他们。”
第276章
船上几个大汉齐声长喝。小船机动性高, 转弯极快,离那大船越来越远,箭也射不到了。
皮老汉吓得一个趔趄, 以为是另一波海盗。
阮晓露连忙安抚,让人给他简单清理箭创, 问了几句, 问出皮老汉的出身来历。
“这船应该是冲着盐帮的蓬莱大本营去的。”操帆的间隙,阮小二、阮小五都凑来, 商议道,“多半是探子。得赶紧给陆上的弟兄们报讯。”
执行维和任务时, 他们常听当地百姓描述女真人的作战手段:战斗打响之前, 往往会先派一两骑兵去侦查敌人的兵力和阵型, 再决定冲锋战术。
这艘哨船行踪隐蔽, 只是沿途遇上一艘小渔船, 这才一路追杀, 意图灭口。
一队人商议已定, 全帆转南, 极速航行。皮老汉从未见过这么快的船,捂着伤口,如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