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
李逵身形沉重,躲避不及,当即又中了数箭,然而竟未倒下,发狠砍翻了三五个亲兵,冲着那仓皇逃窜的马车大吼:“姓赵的!俺宋江哥哥哪点对不起你?他天天办公到深夜,忠孝节义挂在嘴边,给国家立了那么多大功,倒被你鸟——鸟藏弓藏,你半夜睡得着觉么?睡不着正好,你黑爷爷送你上西天,正好跟俺宋江哥哥道歉!”
以李逵的见识,说不出什么“鸟尽弓藏”的话。这些都是宋□□发之时,辗转痛苦之言,让李逵一字不落地听了去,此时喊出,倒喊得那赵佶冷汗涔涔。
“原来……原来那宋江果然包藏反心,令人前来行刺与朕,朕开始还不尽信……”
宋江一辈子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只求留个忠义的清名。却不想,他任上不曾做任何错事,在皇帝眼里,已是罪该万死的反贼一个。
又一拨箭雨射到。李逵血流满身,踉跄一步,蓦地迸发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带着满后背的箭,大步冲向皇帝车仗。
“狗皇帝,拿命来——”
马儿受惊,蓦地四散奔逃,将一个车厢摔在大路正中。赵佶拖着肥胖的肚子,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正看见 那黑大汉睁着血红双眼,斧头锃亮,朝自己大力砍下——
他眼一白,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亲兵刀剑齐下,李逵圆睁怪眼,慢慢的跑不动了。
随行太医也被摔得够呛,忍痛前来急救。好在皇帝只是受惊,没多久便幽幽醒转,脸白如纸,不住哆嗦。
死里逃生,他不敢向外望,也不敢相信都指挥使说的什么“凶徒已伏诛”,只怕这人还有同伙,埋伏在什么月黑风高之地,随时跳出来……
袖子里攥住从玉清神霄宫新求来的九天大帝护身符,不住喃喃念叨:“三清保佑,上天保佑……”
御街血流遍地,已经被尸体堵得严实。殿前军奏请,马车已坏,请圣上少等,待他们征用一辆民间车驾。
一队精兵跑步离开。赵佶心慌到极点。忽然看到远处宣德楼的灯光灭了,几个花灯接连坠落,光亮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民房后面。
赵佶全身如堕冰窖,极端恐惧之下,脑子却转得极快,立刻想到,莫不是有反贼闯宫?
“等等,回来!……朕、朕不能回宫……来人,去宫城先看看情况……”
皇城司亲卫肯定是不能走的,于是催促几个死里逃生的近臣:“快、快去!你们平日都说什么为国尽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几个宠臣互相看一眼,只能遵从圣命。走到皇帝看不见的地方,却不约而同拐了弯,叫上自己的侍卫,悄悄遁走。
城内大乱,先回家看顾老婆孩子要紧。
明月忽然隐入远处的铁塔后面,整个天空晦暗了一刻。不远处,一处宅子前的几盏花灯凸显出来,那灯上装饰颇为雅致,上头还有官家亲笔题写的墨宝。
“啊,是了,李卿家……”
此处正是李师师的住所。因着惧怕凶徒,已经关门闭户,门内隐约传来女人哭泣之声。
千钧一发之际,赵佶想起来,为了方便自己寻欢作乐,早就派人在李师师家中挖了个地道,正通向大内御花园。今日元宵佳节,若无事,他也是打算来此小坐片刻,然后从地道回宫的。
真是天助朕也。这地道寻常人不知,只要他往里面一遁,派人守住李师师家门口,再厉害的反贼也碰不到他!
赵佶感到绝处逢生,当即令人将自己层层护住,叫开李师师家房门。里头的人见官家驾到,不敢不迎,忙开了个门缝,请了进来。
李师师花容失色,全身发抖。赵佶一头扑进她怀里,心中略定。
“陛、陛下……”
软玉温香,赵佶觉得自己成了戏文里的主角,乱离逃难、破镜重圆……忍不住怦然心动。
但还是性命要紧。他打断李师师行礼:“快,带寡人去地道。”
李师师脸色苍白,睫毛带泪,容色依旧绝美,像一尊伶仃将倾的白瓷。
“如……如今城内局势混乱,死伤甚多。陛下当……当以万民为重,主持捉贼剿匪,以安人心……若是一味躲藏……”
她盈盈下拜,一个瘦弱的身子挡在屏风之前,赵佶无来由的焦躁。
这李师师哪味药吃错了,居然也开始搞朝服进谏那一套!他费劲心思逃离后宫,不就是图她个知情知意儿,只谈风月,不像那帮死板的“贤妃”一样,整日提醒他自己是皇帝?
“让开。”赵佶脸一沉,面对拜服在地的纤细弱女,终于找回了一点皇帝威严,挺着肚子下旨,“你的侍女呢?叫她们提灯,给寡人照亮。”
李师师咬唇落泪,只是伏地下拜。赵佶一脚把她踢开,自己抢了碗灯,大步踏入内室,揭开地道的门。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卫也强行挤入,一边偷窥佳人容颜,把个暖熏香阁踏出满地血脚印。
狭窄的甬道散发着阴凉湿润的气息,隔绝了外面的炽热嘈杂。光滑的墙壁上隐约反光。一个女子身影提灯候在拐角处。
赵佶瞬间消气,笑道:“原来爱卿早就安排好了。如何不早说,害朕错怪。以后这种情趣不要搞,不是开玩笑的。”
这地道他也走过百八十遍,当即大踏步上前。
那提灯侍女却没回避,反倒挺胸抬头,直愣愣的挡在皇帝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