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两人如常对话,外头值夜的守卫却 如聋了一般,数次经过门口,又大摇大摆地走远。
“受累姐姐,日间那位李夫人赠你的赌具,打开看看。”
阮晓露轻吸一口气,摸黑拆掉打马棋的木盒,赫然摸到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
时迁仿佛料到她想问什么,细细的笑道:“她不知道。”
声音已远在墙壁之外。
阮晓露恍惚许久,轻声道:“外头至少有百人。”
“姐姐放心,只消听小人指挥,自有通路。但这一路颇为崎岖艰难,非体魄强健者难以穿行。不知姐姐……”
阮晓露捋起袖子,一跃而起:“这一年里,练三休一,雷打不动。带路!”
------
------
十月中,淮东海岸,天高日晴,青石铺就的码头绵延入海。一艘三桅巨船泊在水中。祈风的鞭炮已经放过,空气里满是硫磺气味。交织着被海水浸湿的木材散发出的淡淡咸味和海风中的腥气,组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冒险者的气息。
无数男女挑夫忙碌搬运。一袋袋沉重的细盐扛在肩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船上却有两个宽肩窄腰、身上纹着青红猛兽的大汉,一手提一个麻袋,举重若轻地卸入货仓,面不变色气不喘,让人好生敬畏。
那两人装满最后一舱盐,爬上甲板。角落里堆着几条古里古怪的土制杠铃,顺手拎起来举两下。
“大哥,”童威擦把汗,披个衣裳,在海风中高声问道,“干嘛还要带一舱的兵器。少一舱盐,少换多少犀牛角哇!那金毛段将军不是说了,这玩意最近在辽国可值钱,一尊能换一匹马!——哦唷,怎的还有门炮?”
李俊半靠在桅杆上,任凭劲风拂面,认真浏览了交割盐货的木牌,还给卫珠娘,拍拍她脑袋,让她下船。
他这才抬眼,“吴学究上次提醒我,照咱们这倾销法,那真腊国朝廷多半会不满,急眼了说不定要动武。咱们自保为上。不然为何要带兵?不过这些都是后手,能和和气气的做了买卖最好。”
旁边几个膀大腰圆的水手跟着挺胸,齐齐道:“谨遵李帮主号令。”
这些都是梁山的水寨喽啰,被三阮派来参观学习。十六州境内安稳太平,但也要居安思危,训练不能松懈,正好借出海的机会积累经验。
也算是给盐帮的兵力援助。化外之域,一切未知,多点人手,多一分安心。
此时水手前来汇报,海船调试完毕,随时等风启航。
童猛回头看一眼家乡故土,有些不舍,笑道:“贩中原,贩辽国,贩高丽,还不够,还要跑那么远去。”
李俊示意两兄弟近前。
“中原虽富饶,敌不住人多,不管劳作得多勤奋,分得多平均,总有人受穷挨饿。”
威猛兄弟皱眉,互看一眼。如此忧国忧民的言论,不像是他家大哥的口吻。
咸风猛烈,吹开他松松垮垮的衣襟,露出胸膛上贴肉一条黑皮绳,上头依稀挂得有东西。
两兄弟想,他也没求过什么护身符啊。
“……她跟我说,要往外走。拿我们的盐,做四海天下的敲门砖。”李俊望一眼海面,道,“到那时,人心思变,皇权式微,改日换天,兵不血刃。——唔,我虽然不十分买账,但……试一试也不要紧。”
童威童猛这下乐了:“阮姑娘何时跟你说了那么多,怎不跟我们讲讲?”
李俊轻轻白一眼,“因为你俩烧饭难吃。”
提起阮姑娘,几人谈笑如常,仿佛只是说起一个常在远方的朋友。
一群水寨喽啰却颇为伤感,抚摸那几道熟悉的杠铃,念叨了一阵,又吹捧李俊:“俺们晁寨主说了,李帮主有情有义,仁德兼备。没有盐货之利,十六州百姓至少比现在穷一半。等这次回来,他请你去梁山一聚……”
“歇歇吧!”李俊斥道,“我倒是想金盆洗手,江湖上寻个净办处躲着,你们呢?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梁山就当我是摇钱树……”
一群喽啰嘻嘻哈哈,听李帮主日常发牢骚。
“……否则,为何不派个人来替我?我一说不想干,你们就来什么,大义啊,大局啊,替天行道啊……算了,我认命。真洗手不干,怕是也挺无聊……”
他忽然住口,微微侧首,听到背后一阵轻微声响。
卫珠娘还没走远,小姑娘尖尖的“啊”了一声。
紧接着,有人攀上舷梯。一阵轻风似的跑近,那脚步声极其耳熟。
“我这不是来了?”有人笑吟吟地道,“我的东西呢?还我。”
满船人变成木雕。李俊骤然转身,身边的海风化为火,在惊涛骇浪里灼灼燃烧。
“神医安道全炮制新药,需要上好的犀角。”一个红衣姑娘跃上甲板,指间夹着三张最新版军功券,笑靥如花,“我就来跑个腿。愣着干什么?起风啦。”
(全文完)
第301章
《康桥中国史·宋代史下卷》(节选)
※乡约
最早的《乡约》起源和具体社会背景仍然充满神秘, 无法确切考证。然而,它无疑充当了统一封建王朝帝国法律的替代品。在乡约中,百姓对帝国的义务——主要是苦役和赋税——被大幅度地减少, 取而代之的是相互劝诫,在必要时相互合作、相互帮助。遵守经济、社会、治安方面的法律, 摆脱了君主控制民众和精英谋取私利的阴影, 变得更加精简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