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间的对决,向来不能大开大合、堂堂正正,只能周旋在男人间,老鼠一般,偷些权力的渣滓。
要么当笼中鸟。
要么当暗室鼠。
齐如意的柔媚婉转。
庆宁伯府也教过我,我不愿用。
我要撞得头破血流,来告诉世人,女子也能走大路,堂堂正正把权力之柄握在手中。
权谋之道,风月无边。
寇可往。
我亦可往。
第18章
世上能走的路很多,我从来不会把自己困死在一条道上。
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的利益。
皇室多欲念,岂止五皇子一人有弱点?
我走得干净利落。
宫门前,一辆翠幄青绸马车静静等着。
来接我的正是郑贵妃之女——明月公主。
皇陵祭祖那日,喂猫女子是她。
落水女子也是她。
郑贵妃不是个合格母亲。
她有二子一女,正如十指有长短,她的母爱也分得清楚明白,三皇子独占十分之八,四皇子占十分之一,剩下十分之一,扣去对她母家子弟的偏爱,零零碎碎的,才会给明月这个女儿。
明月不得母亲喜欢,两个哥哥也欺负她。
三皇子曾把她的小猫从城墙扔下,只为看看猫是否有九条命。
鲜血一地。
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却被贵妃训斥:
「哭什么哭,你哥哥还不如一个畜生重要吗?」
四皇子曾往她头上扔毛毛虫,以此发泄被三哥欺负的怒气。
「你再敢哭,四哥就把你像小猫一样,拎着扔下城楼嘿嘿。」
郑贵妃只会笑骂这个女儿蠢笨。
所有人都告诉明月——你不重要、你都是公主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就应该为母妃和哥哥奉献……
她恨母亲和哥哥。
她渴望关心关爱。
可她性子软弱,只会躲起来独自哭泣。
十五岁时,驸马给她递了一张擦泪的帕子,帮她摘下头上的大青虫。这一点点善意,就让她以为得到了爱。
自此,她嫁了过去,死心塌地守着驸马,要钱给钱,要妾就纳,一个公主活成了老妈子和妾室。
驸马还要纳一个青楼女子。
明月不同意,争吵间,她落了水。
驸马袖手而去。
她绝望等死时。
我奋不顾身救了她。
许是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坚定地被选择,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是重要的,明月很感动,她宁愿违背郑贵妃命令,也要报答我。
「在本宫府上,你不是奴婢,你就是伯府小姐齐嘉禾。」
「你救了本宫,当得起整个公主府的敬重。」
她握住我的手,兴奋地介绍起她准备的东西。
绫罗绸缎。
珠宝首饰。
精致的点心摆了一盘又一盘。
甚至还有四个伺候的丫鬟。
我悄悄叹了口气。
皇家的大公主,天底下最尊贵的金枝玉叶,想要的不过是一点点关爱和重视。
如此卑微。
此时,她是一匹亟待被发现的千里马,我就是她唯一的伯乐。
她之盛情,比之五皇子,要真心实意得多。
第19章
谈笑间。
明月公主突然蹙眉:
「博古架上的玉壶春瓶呢,本宫特意从嫁妆里选的,怎么不见了?」
婢女支支吾吾:
「芳姨娘喜欢,她搬走了……」
公主面色不愉:
「她是哪门的主子,本宫的嫁妆也敢偷?」
她身边的鱼嬷嬷赶忙插嘴:
「公主啊,驸马喜欢芳姨娘,您顺了她的意,就是顺了驸马的意,何愁驸马不回心转意爱您敬您呢?」
公主性格软弱,本能告诉她这件事不对。
可身边全是糊弄她的奴才,就连这个嬷嬷也是驸马的奶娘、芳姨娘的姑姑。
公主根本无法分辨恶意。
「既如此……那就……」
她极为喜爱那玉壶春瓶,嘴边犹豫着,不肯说出口。
鱼嬷嬷又念叨:
「驸马是奴婢喂养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没人比奴婢我更清楚了。公主您不信,等着他冷落您吧!」
说到最后,已带威胁。
奴大欺主。
公主之境况,和我在庆宁伯府差不多。
我捏了捏她手腕,不紧不慢地开口:
「鱼嬷嬷,玉壶春瓶既是公主嫁妆,那就是皇宫内务府登记造册的东西,一一各有编号。倘若摔了丢了,都是大罪。前安康伯被抄家问罪,其中一项罪名就是偷卖皇家器物,经手的奴婢死得可惨了……」
「听说啊,天牢里严刑拷打,那奴婢的血跟开闸放水一样,都放干了……」
芳姨娘一个妾室,自然比不上安康伯身份。
鱼嬷嬷打了个颤,拧着嘴道:
「既如此,那就还给公主吧。」
「芳姨娘用不起的贵重东西,齐小姐您也悠着点,本来就是罪人,摔了碰了那瓶子,又得罪加一等了。」
她气冲冲抱回了玉壶春瓶。
第20章
殿中再无旁人。
公主摸着那瓶子,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一面谢我:
「嘉禾,多亏你来了。鱼嬷嬷从来不听我的话,她又是驸马奶娘,我不敢管她和芳姨娘,生怕遭驸马厌弃。」
一面忧心忡忡:
「鱼嬷嬷和芳姨娘器量小,日后恐怕会为难你,都怪我不好,一个瓶子,拿了也就拿了,偏偏割舍不下,她高兴,驸马也高兴,上下都满意。是我自己器量太狭小……怨不得底下奴婢们也器量小……」
自小被众人否定,她的自怨自艾已深入骨髓。
我柔声安慰她:
「公主,芳姨娘偷拿您的东西,想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鱼嬷嬷说芳姨娘顺心、驸马就顺心,我斗胆一问,既然驸马顺了心,那天为什么要把您推下水呢?」
明月身子一震,脸色更加苍白。
她脸上滑过两行泪,哀哀道:
「我知道是他推了我,我本不愿相信……可是可是,你都看见了……我还在自欺欺人。」
「他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不应该怨他,他说我太缠着他了,他十分厌烦,他恨不得我原地消失……他是爱我的,一心为我好,我应该改正。」
她被洗脑了。
郑贵妃只知道嫌她软弱,厌她愚蠢,却不肯把女儿从泥潭里拉出来。
她真心待我。
世间女子多深陷泥潭而不自知,那我来拉她。
「公主,这不是爱,这是打压和控制。」
「真正的爱是如其所是,虚假的爱是如他所愿,你问问自己你为他改变了多少,他又为你改变了多少。」
「真正的爱使你快乐,公主快乐么,你问问自己流了多少泪?」
「真正的爱是双向奔赴、一起付出,你为他卑微如婢,处处迁就,他不领情,处处逼人,一气之下就要把你推进水里害命。」
「那天倘若我不在,你就真溺死了。驸马等你死,好给新人腾地方。这是爱么?」
「爱无定形。」
「但从没有一种爱是让爱人死。」
明月公主怔怔地倚在廊柱上。
我每说一句,她的身子就下滑一寸,仿佛被这尖锐的真相打碎了骨头。
沉疴还需猛药医。
她真的痛了,才会有所醒悟。
廊下唯有无声地流泪。
我静静侧身,替她挡住廊外飘雨。
良久。
她没了力气,从泪水中挣扎着开口,声音嘶哑:
「嘉禾,可是除了他……没人爱我。」
「父皇不爱我,母妃不爱我,哥哥们也不爱……我想要爱……」
我轻轻抱住她,安慰婴儿一般拍打她后背。
「公主,他人之爱不恒久,唯有自爱。」
「如今,你还有我。」
廊下飘雨,刚被花匠翻起了土,泛出一种花草的腐烂味。
那是深埋一冬的污秽。
化作春泥更护花。
无它。
则无花儿重开日。
明月公主也需要一场春日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