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箭袖,紫色玉冠。
她在马背上飞来飞去,像一只蝴蝶翩跹,自由又快意。
她在南城开了一个骑射苑,专门教各家小孩子们骑马、练武、射箭。
不收费用。
每月补贴一两银子。
不拘男女。
「嘉禾,你有大学问,你来教他们读书识字、待人接物好不好?」
我笑着答应,又提议让香香儿也来,教女孩子琴棋书画和女工。
骑射苑开门那天,南城的小孩子们挤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
明月怜爱之心大发,扛着一大串糖葫芦,一个一个,把孩子们引进了门。
她衣着不华丽,一身天青色的棉衣,鬓上更是只有一根珠钗,是米珠,泛着小小的莹白的柔光。
我想起一句诗。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郑贵妃一碗药,药死了那株病恹恹的牡丹。
从腐烂的根系里,生出来一朵小小的苔花,她微小如米却蓬蓬勃勃,尽情地开放在阳光下。
多美呀!
明月真正地活着了。
我也该腾出时间,关照一下五皇子了。
第26章
老皇帝骨子里是个薄情人。
他可以疼爱明月,因她是个女儿,天生就在闺阁里打转转,像小狗伏在主人脚下,摇尾乞怜。
他无法那样疼爱任何一个成年的儿子。
成年的儿子,他们是长大的烈性犬,龇着牙流口水,虎视眈眈盯着日渐老迈、挥不动鞭子的老父亲。
老皇帝下手又快又狠。
他曾因属相相克,亲手杀了先皇后所生的大皇子,暴尸荒野,不准其入皇陵。
后又因寿礼不满,贬黜了素有贤名的二皇子,将他过继给分支别姓,使其丧失皇位继承资格。
本朝一直是嫡长子继承制。
无嫡立长。
无长立嫡。
老皇帝把任何有可能上位的儿子全都贬黜,他太了解自己儿子们的薄情寡义,太怕自己跌落神坛了。
三皇子被困皇陵。
四皇子幽禁府中。
五皇子在朝堂崭露头角……他以为自己是天边最亮的一颗星,让众人臣服,让父皇满意,让齐如意这样的女人仰望,殊不知——他已成为那根长得过高的杂草。
郑贵妃已生怨怼。
她授意麾下朝臣,离五皇子而去。朝臣故意办错差事,留下把柄,梗着脖子说都是五皇子的主意。
五皇子又给三哥送酒,求他在贵妃面前周旋。
三皇子冷笑,一把抓住他衣领:
「你身上有零陵香的味道。」
「你跟老四一样,也给三哥戴了绿帽子是吧?」
「滚!」
三皇子收回了所有扶持。
一时之间,朝臣埋下的雷被引爆,御史们纷纷弹劾五皇子在案件中以权谋私、打压异己、不忠于上。
为首揭发他的,正是年逾六十的刑部侍郎——庆宁伯府曾为我选的未婚夫。
我跟五皇子说过,此人阴险毒辣,极好杀生,不是好人。
他那时洋洋得意:
「本王身份尊贵,他不敢如此行事,再有主意也得憋着。」
好,最后憋了个大的。
老皇帝赐下旨意。
夺五皇子差事。
没幽闭,但口气不善: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他人。」
五皇子面色煞白。
思过。
思过。
父皇是在指着鼻子骂他结党营私、上蹿下跳,像只猴子。
一时间,墙倒众人推。
五皇子本就没有母家支撑,自己培育的势力大多来自三皇子和郑贵妃,也非他所有。
不过一月,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
有人觍着脸上门,要回曾经送礼的珍贵珊瑚树,说那是传家宝。
珊瑚树在齐如意屋里,她不愿还,照常撒娇:
「殿下,哪有送了又还的道理,这人分明是来羞辱您的,晾他几天就是了。」
晾了几天,那人非但没消停,反而用板车拉了一副棺材,在五皇子府门口哭丧:
「这是我可怜的祖母。」
「珊瑚树不归,她死都不瞑目啊!」
夏日炎热,府门前很快蝇虫乱飞、臭不可闻。
五皇子成了京中笑谈。
他扔出珊瑚树,打了齐如意一巴掌,红着眼吼道:
「都是你误事!」
「三哥因你生气,我因你成了笑柄,你就是祸害。」
一怒之下,他剪了齐如意的头发,强行把她送回天牢。
第27章
听到五皇子笑话时,我正在骑射苑晒太阳。
曾经捧荷花的林娘子一边笑,一边嗑葵花籽。
「我前头那个夫君,常说五皇子有仁爱之心,将来必成大器。他去了黄泉,顾念着我们娘四个,恐怕也挂念着五皇子,不行,我得去烧纸告诉他!」
明月笑得前仰后合。
「世上最关心我五哥的人,除了威远侯,恐怕就是你亡夫了。」
香香儿好奇:
「威远侯是谁?」
「他常驻边关燕镇。当年我们兄妹几个的骑射功夫都是他教的,大家都称他一声萧大哥。他说我有灵气,说五哥最认真了,将来必成大器。」
我把一颗葵花籽扔进嘴里。
上下牙轻轻一碰。
饱满的瓜子仁落下。
唇齿生香。
京城越来越热闹了。
正说着话,有人来找林娘子:
「外面来了个骑高头大马的男人,说找林墨烟,看着像你亡夫?」
林娘子惊愕一笑,将养了一年,已能看出她的美貌和英气。
「别拿我寻开心。」
她回去了,一连几天都没来晒太阳。
我托人给她送去一包葵花籽,告诉她——遇到什么难事都别怕,大家会帮你想办法。
她送来一包干荷花。
「夫君送我的荷花,一辈子也不会丢。」
她作了决定。
那高头大马的男人留下银钱,再没出现。
第28章
秋高气爽时,雁南飞。
五皇子也策马找到了南城。
蓬门荜户,深柳读书堂。
彼时我正在教孩子们念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童音清脆。
一直等我下课,五皇子才慢慢走过来。
同一年前相比,他脸上少了稚气、多了风霜,只有阴郁还堆在眉梢眼角,一如深宫岁月难挨。
我请他喝茶。
他沉默着站了一会,看四周童趣横生,又是一副好光景。
齐嘉禾总能绝处逢生。
走到哪,就让哪儿生机勃勃。
让他尝到权力滋味。
让明月起死回生。
让这群孩子有了希望。
他受到感染,笑了起来,然后躬身作揖:
「薛兆阳请嘉禾姑娘相助。」
「某愿以国士之礼相待。」
「若违誓言,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又补充:
「某离开刑部前,已将庆宁伯府抄斩日期定在今年十月十九,祭奠嘉禾姑娘之母。」
那是我母亲一头撞死在伯府门前的日子。
他有心了。
给出了足够的尊重和重视。
只是,这还不够。
我在斟酌。
他脸上带了急:
「某之前如此失礼,做兔死狗烹之事,某愿给姑娘道歉,姑娘大人大量。」
「殿下诚意,嘉禾已经感受到了。」
「嘉禾还想讨要一物。」
「我会竭尽全力为姑娘办到。」
「王妃之位。」
我一说完,五皇子反倒松了口气。
他一个无权无势被君父呵斥的皇子,什么都没有,更无勋贵愿意嫁女,小门小户他又瞧不上。
「想问姑娘为何愿意……」
「我心悦殿下。」
五皇子一怔,面露喜色,脸色红了一片。
我清朗一笑,抬头看向天空。
天格外高远。
我心悦的东西,也那么高远。
需要以王妃之位为跳板,一步一步跃上去。
第29章
明月认真问我:
「你当真心悦五哥么?」
「他这个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同享福。」
「嘉禾,你别被他骗了,就像当初驸马骗我一样。」
看着眼神干净如水的女孩子,一心为我着想,我心里生暖。
明月真的走出来了。
我为她自救成功而骄傲。
世间女子所求甚少,一点点的爱就能支撑她们走出泥潭,挣扎着开出花来。
「明月,别担心我,我不能一直以罪臣之女的奴婢身份活下去。五皇子有仁心,虽不多,但足以给我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