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为有无名在,袁晴会被谢飞呆滞的脸骗过去,药物造成的面部肌肉僵硬,将谢飞所有的情绪——包括撒谎时的紧张——都封印在了皮下。
“你在撒谎!”袁晴直接揭穿他,“你不是一个人干,你有一个同谋,是不是?”
“没有!”谢飞干脆地否定。
“谢飞,你被人骗了!”袁晴继续说,“你确定那三个女人真的虐待过小孩吗?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是那个人希望你看到的。邓竹岚从来没有打过她的儿子,她儿子身上的伤痕是他父亲造成的;柳荷月也没有软禁她的女儿,是她的女儿有自闭倾向,所以才不说话,希望呆在家里。你被人骗了!”
袁晴的话语如疾风骤雨般倾泻而下,谢飞呆滞的目光渐渐变得涣散,瘦削的身躯微微晃动,仿佛暴风雨中一株摇摇欲坠的枯草。审讯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过了良久他似乎才缓过来,然后固执地说:“不是的,你在骗我,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无名说道,“他被侯景邦洗脑了,他坚定地相信侯景邦告诉他的一切。”
闻言,袁晴点了点头,然后她拿出了她的“杀手锏”:“谢飞,这是当年你被你母亲送进汉东路医院时出具的一份精神障碍诊断书,就是凭借这份诊断书,你母亲才能将你送进那里。你想不想看看到底时谁写的这份诊断书,害你在那里被困十七年?”
袁晴的这番话终于剖开了谢飞混沌的意识。无名眼中,谢飞的灵魂突然抖动起来,发出一声呐喊:“要看,要看!我要看看是哪个坏蛋伙同我妈干的!”
“给我!”谢飞粗鲁地回答。
袁晴将诊断书递上去,谢飞一把抢过。
“认得右下角的签名吗?写得有些潦草,如果看不清楚,我可以把它们读出来。”
果然,谢飞看得很吃力,他左右歪斜脑袋,试图辨认那草书本来的模样,但似乎看不出来。
“我告诉你吧,这个签名的名字是侯景邦。”
袁晴话音落下的瞬间,谢飞整个人如遭雷击,枯瘦的身躯骤然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至于他的灵魂,双眼瞪得极大,布满血丝的瞳孔剧烈震颤着,仿佛正在经历一场颅内地震。无名好像听到了一种摩天大楼坍塌的轰鸣声。
“谢飞。”袁晴说道,“现在你可以说出真相了吧?”
第70章 双探(6)
潘阳和袁晴再一次来到侯景邦的家。一个小时前他们前往德达医院找侯景邦时扑了个空,院长助理告诉他们侯景邦上午开完会就回家休息了。
为两人开门的依然是保姆宋阿姨,她一看到潘阳、袁晴就请他们进屋。客厅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三分,戚颖早在十分钟前已出门去接儿子放学,所以家中只有宋阿姨和侯景邦两个人。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袁晴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身姿挺拔如松,灰白的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深邃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法令纹如刀刻般清晰,浑身散发着经年累月沉淀出的威严气度。他穿着一件挺阔的白衬衫,袖口露出百达翡丽的铂金表盘。他就是侯景邦。
当侯景邦迈步走近时,袁晴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袭来。他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反而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般脊背发凉。他本人与照片中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袁晴看了一眼身边的无名,只见无名直愣愣地盯着侯景邦,然后说道:“袁晴,我该怎么向你描述他的灵魂呢?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特别的一种灵魂,他没有生命,他是一个提线木偶,木偶跟他肉身等比例大,牵线连接着他的肉身,木偶的脸
是一个不会动的笑脸,看着很瘆人。”
袁晴努力想象无名看到的画面,但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一个灵魂受制于肉身控制的人,是不是意味着他是一个具有极强控制欲的人?又或者他的欲望吞噬了灵魂对自由的向往,他的所有行为逻辑都来自他的本能?
袁晴突然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侯景邦这样的人,远比持刀的凶手更可怕。他像躲在幕后的操偶师,用权力和算计把活生生的人变成行凶的傀儡。这种将罪恶层层转嫁的冷酷,比直白的暴力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宋阿姨向侯景邦快速介绍客人,侯景邦嘱咐宋阿姨去倒茶,然后他带着潘阳和袁晴走进一楼书房。
书房宽敞得惊人,几乎抵得上袁晴租住的整个公寓。挑高的空间里,深胡桃木打造的通顶书架占据了整面墙壁,密密麻麻的烫金书脊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奢华。侯景邦随手拨开百叶窗,阳光如潮水般倾泻而入,瞬间点亮了地毯上繁复的纹样。从容地落座在那张宽大的——足足一米八——红木书桌后,真皮座椅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稳的声响。
潘阳和袁晴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坐在了对面明显小一号的客椅上。无名则像个不安分的影子,在书房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手指时不时拂过那些珍贵的藏书和古董摆设。
宋阿姨将茶水送进书房后,侯景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率先开口问道:“两位警官今天来,是想告诉我小天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潘阳和袁晴点了一下头。
侯景邦摸了摸额头,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是什么结果?是自杀吗?”
“不是。”袁晴回答,“是谋杀。”
“谋杀”这个词一出来,侯景邦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于此同时,无名惊奇地发现侯景邦的提线木偶竟然有反应:“有意思,那木偶的嘴巴竟然向下弯了。看来灵魂虽然是提线木偶,但依然可以反映出他内心的真实状态。”
“不是有遗书吗?怎么会是谋杀?”侯景邦疑惑地问。
“字迹可以模仿,遗书当然可以伪造。”袁晴回答,“一封遗书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那你们找到杀害小天的凶手了吗?”侯景邦接着问。
“找到了。”潘阳回答。
“是谁?”
“在此之前,我们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潘阳接着说,“你认识谢飞吗?”
当“谢飞”二字在书房中响起,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侯景邦放在茶杯边缘来回摩挲的手指骤然停顿,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好像有点耳熟……但记不太起来了,年纪上去后记性没有以前好了,怎么突然提起他?”侯景邦的回答像一条滑腻的泥鳅,在真相边缘游走。
“那就让我帮你回忆回忆。”袁晴拿出那份精神障碍诊断书,“上面的签名是你的名字吧?”
侯景邦从书桌上拿起眼镜盒,取出一副眼镜戴上,看了一眼签名后点头道:“是我的签名。”他又快速看了一眼整份诊断书,上面有时间、有患者名字,片刻后,他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病人,不好意思,我每天要看二十多个病人,实在记不住那么多病人的名字。”
“这个病人应该跟其他病人不一样吧。”袁晴提醒他,“他把你当成他的精神导师,因为只有你把他当一个正常人看待,你还称他为英雄,因为他为这个世界除掉了许多坏妈妈,拯救了许多可怜的被虐待的孩子。你还告诉他每个坏妈妈的名字和他们可怜的孩子。是你为他精心挑选目标,是你鼓励他拿起他的护身符菜刀去杀了她们,甚至还是你开车将他送到案发现场,告诉他如何行动,又如何逃跑。”
“曾禹,十七年前,你母亲有没有带你去过医院找一名叫侯景邦的医生看病?他是一名擅长看儿童青少年情绪障碍的心理医生。”
“侯景邦?不认识。但我妈小时候确实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因为她怀疑我有多动症,所以学习上不去。”
“宁学新,十七年前,你妻子柳荷月带女儿去看过的心理医生里有没有一个医生叫侯景邦?”
“侯景邦?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提出用画画治疗的医生姓侯,荷月叫他侯医生,但具体名字我不知道。”
在锁定侯景邦的嫌疑后,警方立刻与两名受害者的家属联系,获取更多与案件有关的信息。
尽管曾禹和宁学新都不记得侯景邦的名字,但袁晴认为侯景邦就是曾禹口中的心理医生和宁学新提到的侯医生。
“郭蕾、柳荷月,这两名无辜的受害者是你精心挑选的吧?因为她们都曾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你这里看过病,你利用职务之便,精心策划了整个连环杀人案,原本一切都在你的算计内,谢飞在你的指使下杀了三个人,成功制造了一场连环凶杀案,转移了警方的注意力。但事情还是失控了。
“谢飞仿佛一个走火入魔的信徒,为了博得你的欢心,盯上了第四名受害者方琳。他无意中撞见方琳对待儿子时粗鲁的态度,他误以为方琳就是坏妈妈,于是在一个雨夜,在没有你的协助下,私自拿起菜刀出去杀人,结果被一名警察撞见,逃跑途中他杀死了这名警察。你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生气,因为他的自作主张会害死你,会毁了你所拥有的一切。于是为了让他听话,你说服他的母亲,夸大他的病症,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