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嘉B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沉淀着近乎冷酷的清醒:“技术?那从来不是嘉阳智汇真正的短板。”
夏清扬B适时地补刀:“对,‘技术洁癖’的事,暂且放一放。其实我们这边的嘉阳能顺利上市,技术只充当了敲门砖。”
“我们的胜利,从技术层面看,不过是钞能力加持下的水到渠成。但真正关键的那一步,是我说服了投资人方铭,我们联手,把最大的累赘踢出了公司。”李斯嘉B看向身边的她,“公司现在是我俩的,可以这么说吗?”
“也不算,算李总带我玩吧。”夏清扬B说罢,两位B宇宙的胜利者相视一笑,双手又交叠到一起。
奈何三位来客此时咽不下这口“狗粮”。
何毕甚至有些后悔跟她们过来,因为以当下的气氛,这场会面很难撑到三小时。
“你们把孙耀阳赶走了?”夏清扬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旁边的智能茶几。
“你看,我不用点名,你都知道‘累赘’指的是谁,”李斯嘉B浅笑道,“那么你们的短板是什么?真的是技术迭代不够快吗?”
落地窗外,一架流线型的飞行器无声滑过,尾灯在天幕上拉出两道炫目的红痕。办公室内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银色机器人泡茶时水流注入杯底的汩汩声,衬得这沉默更加震耳欲聋。
“李斯嘉!她们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嘉阳智汇对孙耀阳来说意味着什么?”李斯嘉上前一步,直愣愣地盯着那个令她感到陌生的自己。
“我知道啊,那又怎样?做了溢价回购股份,足够他下半辈子挥霍了。”李斯嘉B还是后仰在沙发靠背上,啜了一口咖啡,语气平淡无波,“他好像去搞NFT艺术馆了?谁知道呢。”
两个李斯嘉,一坐一立地对峙着。
她们共享同一个名字,同一副躯壳,却在不同的岔路上,被各自的宇宙打磨成了内核迥异的两个人。
“他对上层人脉的盲目迷信,各种心血来潮的战略调整,都是在无休止地消耗公司的现金流,消磨技术团队的耐心和投资人的信任。上市?带他?方铭看得很清楚,嘉阳智汇要往上走,就必须甩掉这个包袱。事实证明,决策正确。”李斯嘉B说着,目光扫过LED屏上那条昂扬的K线。
另一个宇宙的成功如此耀眼,代价却如此赤裸。
夏清扬B贴心地递上三杯咖啡:“尝尝,我们研发的智能烘焙豆”。
夏清扬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杯中映出自己有些失神的脸。
李斯嘉视线低垂,落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李斯嘉有李斯嘉的骄傲,不愿意抄技术的作业,这个我懂。但我没想到,你还有一份‘妇人之仁’。”李斯嘉B气宇轩昂地站起身来,趁胜追击,“有时候,最大的阻碍并非来自外部竞争,而是内部的结构性错误。纠错,是需要魄力的。”
李斯嘉愣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身体前仰后合,引得室内的机器人们纷纷侧目。
“这位李斯嘉,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变得很像老李?一身冷冰冰的爹味!你不是最害怕成为他那样的人吗?你之前还骂过他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失心疯’!为什么现在言行举止,和他那么像呢?”
两个夏清扬见势不妙,同时起身,拦在两个李斯嘉之间。
李斯嘉B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随即摆出一副不和落魄者计较的高位者姿态,拍拍夏清扬B的肩膀:“没事没事,让她发泄出来就好。”
夏清扬没好气地冲她翻了个白眼,开麦:“你可别摆高姿态了!我们好得很,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本来说是取个经,大家好好聚一下。结果被你这一通随地大小爹。还有你,B姐,你跟我说你不想奋斗,想躺平,这……这是夏清扬应该有的躺平姿势吗?做李霸总身边的‘小娇妻’?”
“啊——你们不要吵了!我们出去走走吧!”何毕大吼一声,不由分说地左右开弓,一手挽住一个,拽着夏清扬和李斯嘉往外走。
“那就祝你们能找到自己的路,拜拜。”李斯嘉B送客的姿态干脆利落。
三位来客在B宇宙的CBD吃了顿夜宵,黯然回到现实中。
“没事。”李斯嘉避开夏清扬探究的目光,率先走出打印室,“我透口气。”
她走到公司一角的落地窗前,打开窗户,任由凛冽的寒风袭面。
这不是B宇宙那扇俯瞰众生的观景窗,窗外正对着产业园后方的一片荒地和远处孤零零的几盏路灯。恰如这个宇宙里的嘉阳智汇,荒芜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几分生机。
李斯嘉B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还在玻璃的倒影里凝视着她。
孙耀阳……累赘?
她闭上眼,一个尘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冲破记忆闸门,清晰地浮现出来。
第47章 妈妈的好大儿
嘉阳智汇对孙耀阳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有李斯嘉一人最清楚。
她站在窗前,思绪精准地定位到孙耀阳家人来访的那个下午。
那是四年前,嘉阳智汇刚搬进良骏产业园,轰轰烈烈地装修了一番,彼时的夏清扬尚未入
职。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崭新得发亮,充满草创期的勃勃生机。
孙耀阳特意挑了个工作日,把远在老家的父母和弟弟接到燕城,带来公司巡游。——这是属于他的“加冕仪式”。
“爸,妈,小兴,看看!这天花板,挑高五米!上面那些亮晶晶的,也是智能系统控制的。”
员工们很上道,纷纷放下手头其实没多少的活儿,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
父亲孙守义,一头精心梳理过的银发,笑容可掬地向员工点头致意,嘴里说着“叨扰了叨扰了”。弟弟孙耀兴,穿着朴素的夹克衫,一副基层公务员的稳重模样,安静地跟在父亲后面。
唯独孙母与这极具未来感的空间格格不入。她身形佝偻,眼神浑浊,嘴里念念有词,像一张褪色的旧照片。
李斯嘉当时正猫在公司最深处的仓库,专心调试着花花“初代机”的机械手。
直到她听到大厅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骂。
“妖怪!妖怪!”
紧接着是猛烈拍击的“砰砰”声,伴随着孙耀阳和他父亲、弟弟慌乱的劝阻声:“妈!别这样!”“冷静点!”“那是机器,是机器!”
李斯嘉起身,冲出仓库,花花立刻启动滑轮底盘,迅捷地跟在她身后。
她看到孙母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疯狂拍打大厅中央的绿植舱。舱内的机械臂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恶意,集体僵在半空;舱底那些嫩绿的苔藓似乎也在瑟瑟发抖。
“孙守义!孙耀兴!你们!放开我!”孙母甩开父子俩,又看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孙耀阳,“你!带我出去!有妖怪!”
员工们噤若寒蝉,眼神躲闪,假装忙碌。
孙耀阳试图去抱母亲,却被她更剧烈地挣扎,推开。
就在孙母又要扑向绿植舱的时候——
“摸,摸摸……”一个电子童音突兀地响起。
是花花!
它不知何时滑到了孙母近前,豆豆状的电子眼闪烁着柔和的蓝光。它甚至微微侧了侧头,将最光滑的脑袋顶部,主动凑向孙母布满老年斑的手背。
“摸……摸摸?”孙母重复着花花的话,眼里的狂躁一点点消散。
不等李斯嘉发出任何指令,花花又主动往前蹭了蹭。
一下,两下,三下。
孙母的眼神慢慢聚焦在花花身上,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花花,仿佛眼前是一只温顺的猫咪。
“小朋友,”她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梦呓般的温柔,“好孩子……”
花花又伸出最小巧的那一根“小拇指”,发出邀请:“拉勾,拉勾勾。”
孙母愣了一下,用自己的小指勾住花花的金属手指。
“拉,勾……”她含糊地跟着念。
拉完勾,孙母指着花花,对孙耀阳说,“我要这个。”
像小孩指着橱窗里某件心仪的玩具,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
孙耀阳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看向身旁的李斯嘉:“你看见了吗?花花它做到了!以后量产了,家家户户都有花花!其他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陪伴机器人,能比得上咱们花花吗……”
然而花花本花的电子眼已从上到下扫描完孙母,不给分毫情面地截断了孙总的慷慨陈词。
“女性,身高160厘米,体重约55公斤。脑部出现异常放电模式,海马体萎缩显著,前额叶皮层代谢活性降低。疑似罹患阿尔茨海默症中后期。建议加强看护,避免独处及接触危险源。”
大厅里鸦雀无声,周围员工脸上的表情从动容变成同情。
“花花!闭嘴!”李斯嘉低喝一声。
孙母倒不太在意这冒犯的诊断,依旧笑眯眯地望着花花。
“好看……亮晶晶……”她欢快地拍了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