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被强行拓宽到宇宙尺度的感知阈限,此刻缩回人类贫瘠的牢笼里。
他迫切地需要……刺激。
“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就去染了头发。银白色,挑染了蓝。我需要颜色!最扎眼的颜色!需要声音!最吵的音乐!需要感觉!最强烈的失重感!对!除了蹦迪,周末我还自己去蹦了个极!整整七天……像个疯子。然后今天早上醒来,那种苍白那种死寂的感觉,消失了。”
马小跃顶着一头已被他揉搓成鸡窝的黑发,茫然地望向对面瞠目结舌的三位女士:“你们说这算什么?Beta成了高维文明的‘先知’,拿我做了一场……为期七天的感官实验?那串代码和清扬姐看到的‘20270401’一样,是某种标记?”
李斯嘉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实验的目的呢?难道就是为了观察人类在感官过载后的应激反应?你这七天除了出尽洋相,对他们还会有什么价值?你现在不还是原来那个马小跃?脑子里多了一段奇葩的记忆而已。”
“我觉得他们就是在玩我们!”夏清扬猛地将喝空的咖啡纸杯捏扁,烦躁地将它掷进墙角的垃圾桶,“就像我们小时候拿根小树枝捅蚂蚁窝?啊!我真的是烦透了!烦透了这种猜来猜去、还被随意拨弄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呢?”马小跃也跟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因为我们‘好玩’?这理由太荒谬了!”
一直沉默的何毕,忽然小声插话:“可是……我们小时候捅蚂蚁窝,又是为了什么呢?”
窗外的城市灯火活色生香地奔涌,茶水间顶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沉默的四人。
是啊,为什么捅蚂蚁窝?不需要理由。非要总结的话,就是纯粹的好奇和掌控的快感。
在那些更高维度的存在眼中,这些自以为在探索宇宙奥秘、却挣扎于命运洪流的人类,与惊慌的蚂蚁,又有多少本质的区别?
“那我们……”李斯嘉尝试着破冰,目光转向马小跃,“怎么处理Beta?它是新线科技的产品,这一只虽说‘成精’了,但处置权理论上还是归你吧?毕竟是你离职时带出来的原型机。”
马小跃眼神复杂:“我觉得……Beta现在需要被当作‘人类’看待。要不我直接问问它吧?”
四人离开茶水间,直奔仓库。
走到门口,马小跃回头:“你们还是在外面等着吧,我答应它会保密。”
仓库门被推开,花花和果果安静地待在待机角落。
Beta依旧在充电座上,指示灯闪着幽蓝的微光,像是在柔和地呼吸。
马小跃蹲下身,开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Beta。”
Beta顶部的指示灯闪烁频率快了一瞬,圆圆的脑袋转向马小跃的方向。
“你能坦诚地告诉我吗?”马小跃直视着那双冲他比心的电子眼,一字一句地问,“那天你带我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那串希腊数字的代码,是什么意思?”
一秒。两秒。三秒。
一个欢快到近乎浮夸的电子奶音响彻仓库:
“吧啦噜!今天天气真好呀!妈妈要听Beta唱首歌吗?”
不等马小跃回复,它便唱起了某女团的经典舞曲,歌词还被它改成“betainyourarea”。圆滚滚的身体疯狂乱舞,甚至转圈时失去平衡,“哐当”一声侧翻在地,像个急于靠出糗讨好主人的宠物。
马小跃僵在原地,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给Beta关机。
走出仓库,门外三位也是满脸写着无语。
“我们听到了。”何毕叹口气,“它真要装傻,咱们也没办法。”
“4月1号还是早点到吧!是世界末日我也认了。”马小跃用力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有没有可能……那不是日期?”李斯嘉托腮沉思,“其实我觉得在这场高维文明的play里,夏清扬和Beta的功能是差不多的,毕竟只有你俩生成的宇宙里,有自己专属的代码。”
“对!我觉得我就没有通过他们的测试……”马小跃补充道,“之前在沙丘宇宙里,那个沙盘只是给出我的名字缩写,但没有然后了!”
夏清扬突然上前一步,做了个“达咩”的手势。
“各位,打住!我们当下这些讨论,这些探索,除了满足自己该死的好奇心,也没什么意义了!公司能不能撑到那会儿,这办公室留不留得住,猫洞会不会落到别人手里,是当下最紧要的问题吧?”
沉默。
“既然如此,咱们先别想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各自工作去吧!”夏清扬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冲李斯嘉使了个眼色,“蔡紫菱刚才把花花果果的合作协议发过来了,加上附件一共一百页!咱俩一起看吧,反正未来我也得配合花花果果的工作。”
“我今晚也得加班,明天下午要和李总去见新客户。”马小跃原地抻了抻胳膊。
“我也不回家了,在公司自习也挺好。”何毕莫名兴奋,“顺便帮你们点个夜宵什么的。”
此时是2027年1月26日21点30分,距离春节放假还有一个礼拜。
打印室里,蓝光如期而至。
只是四个人都暂且婉拒了猫洞的邀请,走向了各自的工位。
第56章 三个人的晚餐
“原以为我被命运抛弃了,可是几年前它又扔给我一个大礼包。我心想都倒霉这么多年了,好事总该轮到我了吧!现在呢,我又怀疑这‘礼包’有没有标记价格?要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我听见你语气里的愤怒。可能这种愤怒来自一种……‘失控感’?”
“对,失控,无力,外加好奇。以前觉得自己是社会的边角料,现在觉得自己是宇宙的小玩物!算了,不展开说了。”
“如果我们追根溯源,那份‘大礼包’的缘起是什么?”
“我的猫。蓝妹妹。我爱它。”
“那就……再养一只猫。”
夏清扬怔住,望向倚在门框上的康女士:“这是心理咨询师该说的话吗?”
“不是,是一个普通猫奴给你的建议。”康女士俏皮地拨弄了一下门口的风铃,“我并不觉得这份‘失控感’真的困扰到你,你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你当下缺少的,可能只是一个情感的锚点。而且猫是宇宙中最懂得驯化人类的生物,它们每天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消磨你对‘掌控’的执念,对你而言,养猫或许是最好的脱敏练习。”
两人站在咨询室的门口,相视一笑。
久违的平静,如早春的溪水,徐徐淌过她疲惫的心田。
真正触动她的,不是咨询室内的对话,恰是康女士“职业性”松动的这一刻。
她今晚没有预设目的地,只是单纯地想离开那些会议纪要、待办事项、信用卡账单,离开现实的重力场。
双脚落地,触感是奇怪的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暖意。
她站在毛乎乎的一片“草原”上。
头顶也非熟悉的夜空,而是一片深邃柔和的深蓝色丝绒穹顶,上面缀满毛线团星星,散发出暖黄色光晕,像是梵高版《星空》的毛茸版。
蓝妹妹蜷在不远处,眼神里三分淡漠、七分亲昵。
一个念头忽然流进她的脑海,是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嗓音,混杂着蓝妹妹打呼噜时特有的频率:“你终于来啦。”
她一下子僵住。她不是“听见”,是意识被浸润了。
“你……”夏清扬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自心底发问,“能说话?”
蓝妹妹歪歪脑袋,蓬松的大尾巴扫过她脚边的“草地”。
“这样不算说话,”声音再次落入夏清扬的意识深处,“是‘听’得见我了。”
蓝妹妹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近,用侧脸蹭蹭她的小腿:“我知道你心里空空的。你只是想我了,对吧?”
夏清扬蹲下身,指尖颤抖着触碰到蓝妹妹温热的身体,眼前瞬间模糊一片。
蓝妹妹惬意地眯起眼,任由她的手指陷落在它厚实顺滑的背毛里。
“……她还好吗?”她止不住问。
那个许久未见的夏清扬B,怎么样了?
“她很好啊。每天都睡到太阳晒屁股。”蓝妹妹的意念像羽毛一样,拂过她心底最隐秘的涟漪。“放心,你不是不想她,也不是忘了她。但此时此刻,你只是想来看看我。像现在这样,摸摸我,抱抱我,就够了。”
她没有回答,甚至连心里都拼不出一个字。她把整张脸埋进蓝妹妹那带着阳光味道的绒毛里,肩膀不自觉地微微耸动。
她只是纯粹地想它。
这份想念,无关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宇宙,只关乎此刻。
蓝妹妹喉咙里发出绵长的呼噜声,像一首古老的安眠曲,在毛茸宇宙中轻轻回荡。
这一小时,长于百年。
夏清扬走出打印室,不出几步,就在仓库门口撞见了何毕。
何毕小牛蛙似的蹲在那里,拿着一张湿巾给Beta擦外壳。Beta头顶的小灯一闪一闪,看来很享受这场SP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