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扬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啊。你看,我当‘完美大人’,你当‘快乐小狗’,都挺拼的。”
她端起豆浆,跟何毕碰了一下杯,“但其实吧,维持任何人设都很累,花花果果都比咱们通透,说掀桌就掀桌。所以咱们也都别装了。下次有烦心事,我来找你,哭给你看。”
“说话算数啊,不许自己扛。”
“嗯,我下次……给你哭个大的。”
两人就着几盘凉掉的烤串和两杯豆浆,一直聊到店老板打着哈欠收凳子,暗示她们要打烊了。
走出店门,冷风灌进领口,夏清扬下意识地抬起头。
产业园入口那
块巨大的电子屏,跳动的红色数字显示:00:06,2027/03/01。
3月1号了。
如果20270401代表日期,那么……只剩下整整一个月。
搞笑的是,以上这句话并没有“主语”——因为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以及这个“什么”会降临到谁的头上。
好比拿到一张考卷,发现整张卷子上只有一道选择题,选项无穷多,一眼望不到头。于是你无从下笔,只想撕卷子掀桌。
“今晚花花果果休息,不用伺候直播。”夏清扬自语,“我得再去一趟那个沙盘。”
“我陪你?”何毕主动请缨。
“不用,”夏清扬摇摇头,“我拉上李斯嘉和孙耀阳,他俩最近闹别扭,我去消消火。”
晚九点半,猫洞。
巨大的沙盘依旧悬浮在展厅中央,被蓝色光带托举着,像一个亘古不变的宇宙奇观。
李斯嘉率先走近,指尖轻轻触碰沙盘那层无形的膜面,毫无反应。她不死心,用指甲在沙面上划拉了一个清晰的“X”。
沙子纹丝不动,像是被冻结在原地。
“罢工了?”她皱眉。
“也没有。你看!”夏清扬指向沙盘中央,那里的沙粒无声汇聚,固执地再次浮现出20270401。
没有跃起的漩涡,没有奇异的图案互动,只有这行死气沉沉的数字。
李斯嘉不禁痛心疾首:“维持这样精细度的动态沙盘,每粒沙的位置、运动轨迹、相互作用力……这背后是多么恐怖的算力?这些宝贵的算力和驱动的能量,就转化成了一串日期?一个备忘录?太浪费了!浪费沙,浪费硅,浪费能量!高维文明就是这么败家的吗?”
夏清扬猛戳了一下李斯嘉胳膊,命令她闭嘴,别来这儿展示自己的奇葩脑回路。
孙耀阳慢吞吞踱步过来,探头看看沙盘上那串数字,兴致缺缺地撇撇嘴。
李斯嘉见他靠近,像是看到什么污染源,迅速转身找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盘腿坐下,用后脑勺对着他。
两人矛盾的导火索是研发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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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嘉刚从两个平行宇宙“偷师”回来,满脑子都是新技术方案,急需一笔几十万的研发费用落地验证。孙耀阳却一直回避,死活不批复这笔预算。在李斯嘉看来,技术是公司的核心竞争力,不做好迭代无疑是自断经脉;在孙耀阳看来,公司财务刚见起色,现阶段还得精打细算。
“行,都不说话是吧?还有两个多小时,也没手机玩,看谁憋得住!你俩今晚必须在这儿把心结解开。宇宙能量场净化心灵,专治各种不服。”
夏清扬说罢,挨着李斯嘉坐下,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捅了她一下,李斯嘉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
半晌,孙耀阳才蔫答答地出了声:“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是公司的累赘?我在这儿可以表个态,只要公司能活下去,能真正做出点像样的东西来,哪怕最后没我的位置,我滚蛋,也没关系。真的。”
夏清扬和李斯嘉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愕然。她们并没和孙耀阳提及去B宇宙的经历,他怎么嗅到自己可能被踢出局的?
她们对他的嫌弃如此明显吗?
假如此时何毕在一旁,一定会跳出来说:“是的。你俩都挺挂相的。”
李斯嘉终于开腔:“孙耀阳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总是‘抓大放小’,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像这次研发预算,你只看到眼前要花钱,却看不到它后面能省下多少钱!帮我们挣多少钱!你内心总担心公司没钱,结果就越来越没钱。”
“没错,对匮乏的恐惧,只会产生更多的匮乏。我们不能把那些重大决策,建立在恐惧上。”夏清扬总结。
孙耀阳罕见地没有梗着脖子反驳,也没有打哈哈蒙混过关,只是“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然后抬起头,丧家之犬般地望向两位战友:“不是。我就没做对过一次吗?”
“那倒也不是——”夏清扬故意拖长尾音,好给大脑留出运转时间,“……比如,你选择了这个赛道来创业,你还找来了斯嘉?”
“马小跃也是你忽悠来的,还有之前你建议去猫洞里录demo,这个主意,很棒。”李斯嘉补充。
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三人慢慢打开话匣子,盘点起公司这几年的得失,末了又聊起猫洞的由来。
夏清扬讲第一次触摸蓝光时的灵魂出窍感,讲踏入未知宇宙的震撼,最终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陈一帆和闪电姐的梦,并随口吐槽。
“陈一帆还说我是他的‘梦中人’、‘灵魂伴侣’……有点油腻是不是?”
不料一直蔫头耷脑的孙耀阳,被点燃了体内的炸药库,从地上弹射而起,开始了宇宙级骂街:
“陈一帆!你个大混蛋!……”
骂足五分钟后,他邀功似的望向两位女士:“怎么样?我骂得是不是很解气?”
夏清扬扶额苦笑,后悔把这二位活菩萨带过来,让高维文明见笑了。
走出打印室,夏清扬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手机屏幕亮起。
几条新信息均来自陈一帆。
——夏总监,睡了吗?
——刚才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梦见你老板指着我鼻子大骂?声嘶力竭的。
——要不要出来聊聊?我知道有家清吧,音乐不错。
夏清扬秒回:地址发我。
店里流淌着慵懒低沉的爵士乐,灯光被刻意调得很幽暗,勉强勾勒出寥寥几个客人的轮廓。
陈一帆独自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见夏清扬在他对面坐下,指指面前的牛奶,自嘲地笑了笑,“要醒酒,只能喝这个了。”
夏清扬点点头,对走过来的侍者说:“一瓶苏打水,常温,谢谢。”
出乎意料的是,陈一帆无意深究梦里挨骂一事,反倒追忆起似水流年。
“还记得夏令营最后那晚吗?我们仨就躺在沙滩上,看着头顶的银河,胡吹自己的未来。你说要当量子物理学家;闪电姐嚷嚷着去火星开奶茶店;我说要造会飞的汽车……小时候真傻,但也真开心。感觉整个宇宙都是我们的。”
夏清扬脑海里飞过视频通话时、闪电姐啃着鸭脖的圆脸。她本想提一句她俩已重新接上了头,但转念一想,他和她还不熟,便按捺住自己的分享欲。
“后来就总是梦到你,在不同的场景做不同的事。这种感觉很奇怪,像在看一部以你为主角的纪录片。这算什么?某种……量子纠缠?”
“宇宙的未解之谜多了去了,也许真相很简单。”夏清扬面不改色地瞎扯,“就是你工作压力太大,做梦时,大脑帮你安排了一个熟悉的‘符号’来转移焦虑?”
陈一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可能吧。听歌不?”
“好啊。”夏清扬礼貌回应。
陈一帆起身走向吧台,跟调酒师低声交谈几句,对方从墙上取下一把原木色民谣吉他递给他。
他抱着吉他,坐到小乐池中央的高脚凳上,调整了一下立式麦克风的高度。
一束柔和的追光打在他身上,瞬间将他从昏暗的背景中剥离出来。
修长的手指随意拨过琴弦,唱诗班少年一样的纯净嗓音伴随着缱绻的旋律,在一片静谧中流淌开来。
是那首“YouBelongToMe”,夏清扬个人歌单的前十,尤其是卡拉布吕尼的版本。
换做二十年前那个在椰城海风中憧憬未来的少女,或许真的会在这一刻心跳漏拍。
但夏清扬的生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启“反沉迷”模式,此刻的她,手指无意识地跟随节拍叩着桌面,心中只想,这BGM,不难听。
一曲终了,零星的掌声响起。
陈一帆放下吉
他,微笑致意,姿态从容。
一位眼尖的客人认出了他,兴奋地小跑过来要求合影,他立刻切换至滴水不漏的商业应酬模式,配合着摆出标准姿势。
回到卡座时,他还沉浸在方才表演的余韵里。“怎么样?给个五星好评吗?”
夏清扬的身体倏地靠回椅背,坐得笔直:“四星吧。怕你骄傲。你大晚上约我出来,先是搞回忆杀,接着又整这出深情弹唱。陈一帆,你说,你是不是在觊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