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
“往马路对面看。”
周全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越过斑马线,再向前看。在公司马路对面胡同围墙根下,并排放着六个半人高的垃圾桶,而谢宇正坐在垃圾桶对面一家早餐店门口的石阶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夹着烟,另一只手朝着自己的方向挥了挥。
周全慢慢挂断电话,约过斑马线,向谢宇走去。
“你平时就是靠这个为生?”周全站在谢宇身边,用手指了指旁侧的垃圾桶。
谢宇没回答。他今天戴着一顶黑色棉帽,两侧鬓角露出刚剃的青茬,极短的那种。五官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周全面前,那真真是一张近乎重合的脸。
他示意周全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悠悠说道:“问你个事,李丽春和他那老公,就是许德泰,最近怎么样了?”
“第一次签署离婚协议,许德泰在冷静期期间把李丽春推到马路上,造成严重车祸。第二次协议,同样是冷静期,许德泰拔掉了李丽春母亲的氧气罩,造成金惠死亡,然后逼着李丽春分遗产。”
“拔氧气罩的事,不能报警吗?”
“没证据,病房里没监控。”
谢宇抽了口烟,说:“狗改不了吃屎,第几次都没用。以后无论签几次协议,冷静期内,许德泰一定反悔。”
“狗屁的冷静期。”
谢宇瞄了一眼周全,冷嘲道:“读书人也会愤怒?”
“李丽春的意思是,这次再不行,就走起诉。”
谢宇扬了一下脖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连我都知道起诉的时限会非常长,等法院判决下来,李丽春估计都要被许德泰打死了!”
“那现在就是遇到无赖了,还能怎么办?!”
谢宇白了一眼周全,“你真是让我失望,一个学霸,在学校竟他妈学了些什么玩意?一个无赖都对付不了。”
周全默然地低下了头。
“上次我和你说的事,你做了吗?”谢宇转头问到。
周全知道他说的是让自己离开李丽春的事,本想搪塞几句,但突然面对当事人却又说不出口,他看了一眼谢宇嘴里吐出的眼圈,眼眉向下压去,保持了沉默。
李丽春的那句“如果当初我来公司之前,我俩倘若先认识了,我们会在一起吗?”突然跳到周全的脑海里,这几天,他一直会梦到这句话。
“大年初五,你俩一早就开车出去了,傍晚才回来,去哪了?”
周全一惊,自己的一举一动果然都在谢宇的监视下。
“你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跟踪到我杀了许德泰,而你和李丽春分开,我答应你,到那时我一定消失。”
周全轻叹道:“我俩去了奉阳,看画展,看话剧。”
“还挺浪漫。”谢宇的眼神和嘴里的烟头同时闪出红光。
“分开的话,我没说出口。”
“猜到了。”
周全胸膛一紧。这个叫谢宇的人,跟踪的不止是自己的行踪,还跟踪到了自己的心。
“所以你要怎么做?”
“你对李丽春的感情,如果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放弃,那你这人真挺没劲。”
不远处的马路几辆轿车飞驰而去,那几声刺耳的鸣笛,犹如周全此刻被刺痛的内心。
“但是,”谢宇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烟圈,慢悠悠说道:“这不是你失约于我的借口,你还是要离开李丽春。”
“我不明白,我离开李丽春,和你杀……和你要报复许德泰,之间有什么关系?”
谢宇脸上有些不耐烦。“上次在酒馆,我已经和你说过了,等我杀完许德泰,而你真的离开了李丽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是现在?就算让我离开,我也得走得明明白白!”
谢宇突然恶狠狠地说:“因为你欠我的太多了!你这辈子该知足了!”
周全错愕的脸上写满了不明白,自己才认识谢宇几天,怎么就欠他太多?
“你在说什么?”
谢宇长出一口气,问:“周全,问你个问题,你是学霸,给我破个闷。”
“你说。”
“什么是,我?”
“我?”
“对。”
周全不明白谢宇要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武林外传》里的秀才,他在弄死姬无命之前也是这么问的。
“我没想过,但我记得笛卡尔……”
“停停停!要论看书,这方面我不比你差。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老天爷让我俩长得这么像,为什么你不是谢宇,我不能是周全?”
周全眉头紧锁,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绝不是随便一个杀手,也不是随便一个收破烂的路人,直觉告诉他,这个谢宇和自己有着难以明说的不解之缘。他再次确定,谢宇,就是高中时候窗外的那个拾荒者。
“谢宇,我俩见过吗?”周全试探着问到。
谢宇手中烟头一抖,摇了摇头。然后思索一番,说道:“所以,为什么你就有学可以上,你就能有一个每天可以讲话的哥,而我注定就是垃圾,就是蛀虫,就是孤独的。”
提到周鸿,周全莫名有些恼火。
“要不,我俩换?”周全赌气地说,在他看来,如果能离开周鸿,让自己去捡破烂甚至都是一件幸福的事。但上次周鸿年三十和自己说的那番话,又让周全有些措手不及。如今再想到哥哥,
恼火中又带出一丝怜悯。
谢宇将烟头扔到地上狠狠踩灭。站起身来,说道:“懒得再和你掰扯这点逼事。记住了,赶紧离开李丽春,否则她会一直被许德泰折磨下去,”然后转过头,“你也不想看到她每天生不如死吧?”说完,骑上那辆破旧的三轮车离开了。
周全望着谢宇远去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或许,自己喜欢了李丽春这么多年,也该是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了。终究,要有个抉择。
当晚周全回到家,自己一个人买了一些小凉菜和啤酒,自斟自饮,时而哭,时而笑,时而问自己——究竟,什么是我?
李丽春是勇敢的,竟然先自己一步问出了那句“我俩倘若先认识了,我们会在一起吗?”
如此一来,让周全离开李丽春,比登天还难。
在之后的几天,周全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陪李丽春吃午饭,上班摸鱼给她发笑话,给她买乐百氏……
“你说,如果我真的走起诉,他会同意和我离婚吗?法院会怎么判?”一天下午,公司不忙,李丽春在微信里问周全。周全刚散会,坐回自己的工位喝了口茶,看到微信后沉思片刻,回:“我只能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回完这句,周全觉得自己的回答太不负责任。这一刻,他突然羡慕那个谢宇,在无赖面前,自己能做的只能是鸡汤书中写的“尽人事,听天命”。
而谢宇,却可以帮李丽春主动改命。
只因为他可以杀人,自己不能。
“最近他还总去你那吗?”
过了一会,李丽春回:“去过,,每次来都是痛哭、下跪、求和好。但是不可能了,我再也不会忘记他打我、羞辱我、喝完酒在我身上狗嚎的样子,我也不会忘记他那个瘾犯了的时候,在幻觉中在我家用头撞卫生间瓷砖的样子。”
“那个瘾,我们没证据。”
“嗯。”
“……”
“明天是3月7号,陪我过节?嘿嘿嘿。”李丽春突然说。周全心里一动,陪李丽春过节是很乐意的,但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7号是什么节。
“女生节。”李丽春见周全一分钟内没回话,猜想周全一定是懵了,于是主动告诉过来。
周全回了句好,但心里感慨,7号女生节,8号妇女节,这俩节单论起来没什么毛病,但连一起就觉得很罪恶。
第二天。
李丽春所说的“陪她过节”,并不是让周全给她逛街,买什么包和化妆品,而是一起去一家她心仪已久的文艺手创店,想和周全一起diy个奶油胶手机壳、陶艺戒指之类的小物件,这家店还售卖咖啡和糕点,李丽春在抖音里已经幻想吃过她家主打的咸奶盖芝士盒子十个来回了,所以晚饭也可以一并解决,简直不要太完美。
做奶油胶手机壳的时候,两个人围着画册选图案。李丽春一脸认真的窝在椅子上嘟囔:“哇,你看看,她这有抱熊库洛米、帕帕、卡皮巴拉、还有美乐蒂,咦?这是……酷酷米,还有月亮玉桂狗,你选哪个?”
周全没动静。
再抬头,周全眉头皱得跟螺丝刀头似的看着那些图案,然后问:“咱就说,有没有灌篮高手,四驱车啥的……”
李丽春想了想,“嗳?要不咱俩弄个骷髅爪和蜘蛛吧!”
“我靠!你有病啊!”
“我做个粉色系的,你做个暗黑系的,我拿着很酷,你拿着不娘。”
周全想一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