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凝若有所思。
先不说她的领导会不会为了还没见过面的垫片去压其他单位,就她刚才与黄飞的对话来看,此事的关键点还在黄飞。
他很了解侦察机的情况,连电机尺寸都知道,说明此事与他关系紧密,他应该能说得上话。
要搞定黄代表,他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云凝吃过饭回办公室时,刚好看到黄飞的父母。
夫妻俩仍然是那副恩爱的模样,互相搀扶,说说笑笑。
却一定要黄飞在婚内再找个妻子生孩子?
云凝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她走向二人。
两位老人认出云凝,亲切道:“你是上次一起吃饭的小同志吧?”
云凝乖巧地问好,“叔叔阿姨好,来找黄代表吗?”
“我们要走了,再来看看他,”黄母笑着说,“小同志长得真标致,上次听你们说起车间的事,看起来也是有本事的。”
她低声问云凝,“小同志结婚了吗?我看小黄能和你说几句,你们关系应该不错。”
时时刻刻寻找合适相亲对象的能力令人钦佩。
云凝连忙解释,“我和黄代表工作有重叠,我已经结婚了。”
黄母惋惜道:“是个性格很好的姑娘呢。”
云凝笑道:“我送你们过去吧,刚才提到嫂子,黄代表都没吃好饭。”
她说完,观察二人的反应。
黄父神情严肃,黄母叹息道:“他还想着白心,唉,怎么劝他都不行。他才多大年纪?连个孩子都没有,这怎么行。”
云凝小心翼翼问道:“嫂子和黄代表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黄母怔住,“没联系?”
云凝说:“黄代表是这样说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黄父苦闷地开口,“没想到这孩子是这样想的。”
黄母摇头,“他一直在逃避。”
云凝听得一头雾水,但她知道,事情和他们想得不一样。
“您说的逃避是……”
黄母轻声道:“白心已经去世了,去年。”
果然。
云凝说:“黄代表从未说过。”
不仅没说过,看他的态度,好像只是和妻子冷战吵架。
“他一直不愿意接受事实,白心出事后,他再也没回过家,一直在外面。”谈起二人,黄母滔滔不绝,“他们是青梅竹马,以前总是吵吵闹闹的,我们都没想到他们能看对眼,本来已经在给白心找相亲对象了,他突然冒出来,两人就决定要结婚了。”
她笑着对云凝说:“我们都很担心,但你别说,他们感情还真不错,黄飞是个好孩子,对白心很好,从没让白心操心过家里的事。只可惜两人职业原因,聚少离多,我原本以为他们总分开,过不长,白心走后去家里收拾,才看到他们给彼此写的信,家里的箱子都堆不下,这两个人,很喜欢彼此。”
云凝怔住片刻,问:“您刚才说……白心?您是白心的母亲?”
她笑着点头,“是啊,黄飞这孩子还犟,我们只好过来劝了。老成,一会儿你好好劝劝黄飞。”
成白心,黄飞的妻子,已经去世。
黄飞一直没走出来,老两口把黄飞当作自己的孩子,亲自来劝。
云凝轻声道:“我们以为你们是黄代表的父母。”
“他们才不管这些,”成母说起来还有些生气,“说什么随黄飞去,白心刚牺牲时,这孩子差点儿跟着一起去了,直到现在状态都不好,万一真想不开怎么办?如果不是当时部队还有任务,他可能都撑不下来。”
云凝又听到“牺牲”二字。
“冒昧问一句,您的女儿为什么离世?”
成母又是一声满怀悲痛的长叹,“她啊,和黄飞一样犟,一心想做飞行员,非要跑去开飞机。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驱逐敌人时,两架飞机撞上,坠毁了。”
云凝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黄飞所说的去年留下的敌方侦察机,与成白心的离世,或许有关系?
她好像能理解黄飞为何如此坚定地拒绝了。
成母说:“姑娘,黄飞看起来能听你说几句话,你要好好劝劝他,别想着白心了,这些年他对我们就和对亲生父母是一样的,我们也把他当亲儿子看,我们老成家,不能害了他。”
老两口年纪大了,把后代问题看得很重。
成白心和黄飞结婚已经十几年。
两人为了事业,一直没有要孩子,拖到三十多岁。
这在其他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老两口一直在女儿赶紧要孩子。
可女儿不为所动,还说有养孩子的时间,不如多飞几遍。
她只有在提到部队的事时,才会有兴致。
她说国内很缺飞行员,她要一直飞下去。
老两口不懂这些,只知道女儿坚持不生孩子,他们都不好意思面对黄家。
黄飞孝顺他们,他们更不想耽误人家,看着黄飞困在和女儿的感情中,更有愧疚感。
但事实上,失去女儿的他们只会更痛苦。
云凝柔声安抚,“这种事急不得的,慢慢来,白心才刚走,黄代表想不开是正常的,给他点儿时间吧。”
成母愧疚道:“如果不是白心任性,他们早就有孩子了。”
“他们一定是商量好了,”云凝说,“我们不缺一位母亲,但的确很缺飞行员。如果没有她,我们可能会有损失,可能会发生更大的摩擦,她做的事情,比是否给一个男人留下孩子要高尚得多。”
成母怔住。
两人眼睛红通通的,低下头不说话。
白心……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啊。
成母轻声道:“她一定不会后悔,她做了想做的事情,在那边应该也会开心吧?”
成白心是老两口最小的女儿。
其他孩子都已经成家,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他们。
云凝陪他们聊了一会儿,话匣子就打开了。
两人虽然嘴里埋怨着成白心,说她任性,可眼中的自豪是掩盖不住的。
尤其是成母,她谈到成白心时,眼睛明亮如月。
成母说起女儿和女婿的感情。
他们在不同的部队,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就连打电话也有时间限制,而且部队的电话都是被监听的。
两人不断地给对方写信。
“那信的数量,我陪嫁的箱子都装不下!哎哟,这两个人,见了面不说,只会写信,他俩见面经常吵架呢!”
云凝问:“他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白心想让黄飞调过去,黄飞想让白心调过去,两人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部队,”成母苦笑道,“黄飞平时都会顺着白心的心意,在工作上可不行,白心也是,坚决不让步,他俩一直都不在一起。”
云凝好像能看到两人的坚毅,只有部队的事不能妥协。
这就是感情?深厚的感情?
感情和工作,可能是矛盾的,也可能不是?
云凝从没想过,她会因为某个人的故事,认真思考感情究竟重不重要。
应该是重要的。
说到工作的问题,成母又开始抹眼泪,“白心去世之前,回家待了几天,我在家里还找到她没寄出去的信。信里说,她打算调到黄飞那边,能在一个城市也是好的。就差一点儿,他们就能团聚了。”
信还没寄出去,她或许还没真正下定决心。
但为了黄飞,她似乎愿意退一步。
云凝若有所思。
云凝拿出干净的手帕递给成母,成母擦干眼泪,“抱歉啊,和你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让你见笑了。”
云凝摇头,“能认识她,我很高兴。”
*
精密电机的事仍然没着落。
云凝在办公室打了一下午电话,嗓子都干了。
申向文若无其事地看文件。
看起来是在工作,但云凝知道,他现在的工作是欧兰月在做,他根本没把工作带到钢城。
到了下班时间,申向文从容起身,“我今晚要出去逛逛,你先回招待所吧。”
云凝应了一声。
申向文问:“你还打算继续找电机?就算找到,运过来也要时间,不如让钳工试试,要相信老师傅的技术,不要浪费时间。”
云凝发现他说话的语气总有“指教”的成分在。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申向文,后者提着公文包离开。
喜欢“指教”的申向文,为什么会主动和云凝一起来钢城?
如果说是帮忙,云凝可不信。
看来要多留意他了。
云凝开始整理办公桌。
她看到垫片的设计图纸,原本今天就要用到,但铣床罢工,图纸也没用上。
云凝盯着图纸看了片刻,放到桌子上,锁了办公室的门离开。
她前脚刚走,便有黑影折了回来。
申向文看了眼锁,没有用钥匙,他直接把锁扯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