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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145)

  在快活林里栖居的猛兽受了高人的命令,倾巢而出,协助留芳谷门人抵抗外敌,暂时扼住了恶徒们的攻势。这时百草园已经失守,留芳谷的大半珍藏也被抢掠一空。留芳谷东边多是些无人问津的陈年旧屋,高手们合计一二,决定见好就收,不在这里多耽误时间,将百草园里的珍奇药草攫取殆尽后,他们纵火烧谷,扬长而去。

  火势蔓延极快,不消片刻,整个留芳谷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很快要烧到快活林。

  在快活林的深处,是留芳谷真正的命脉,久居谷内的入室弟子都清楚树王的价值,他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树王就这样被吞没在火海之中。

  七位长老已有三位在此前的打斗中殒命,活下来的四位也身负重伤,眼见火势越来越大,长老们对弟子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让还活着的年轻人不遗余力地从这个烈火地狱中逃出去。而那些已经回天乏术,或者根本就不准备离开留芳谷的能人异士们,则追随长老们的足迹,一并去了快活林。

  离别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大家心知肚明,这一去,就是永别。

  弟子们没头没尾地溃逃,白头川已是一片火海,终南山外又不知有怎样的杀机。

  讲到这里,解萦和晏宁都是难言的哽咽。

  留芳谷沦陷那天,解萦恰好在终南山深处采药。久居山中,她甚至对天下的异动一无所知。看着留芳谷的方向冒起了前所未有的浓烟,她心道留芳谷有异,赶忙往谷里赶,阴差阳错撞见了埋藏在谷外的叛军。

  活下来的弟子都说,若不是解萦误打误撞给伏兵们下了剂量充足的迷药,只怕他们侥幸逃出大阵,也会被当即射死在阵口。

  “之前和我一起玩的几个朋友,师兄都还记得吧……李贽死了,邱敖溪受了重伤,少了半边臂膀。罗介晔和朱蒙倒是还活着,但也元气大伤……奈何庄下的毒不好解。我们开始还想着,等火灭了再回留芳谷。可留芳谷的大火烧了七天七夜也没有消散,后面干脆成了蔓延的山火,根本无从靠近。确定没法回谷的那一天,留芳谷就彻底散了……我们几个后面去打听情况,才知道天下原来早就乱了。留芳谷虽然避世,但一向行正道,于公于私,我们都要给那些叛军一点颜色看看……后来,也算是阴差阳错吧,就都投了军。”

  解萦黯然地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她突然笑起来,问晏宁还记不记得祁跃。

  晏宁惊讶地挑眉:“当然记得,之前从祁师傅那里可拿过不少好酒。”他又揶揄着朝解萦使了个眼色,“这么多年了,他眼睛上那块布,是不是也摘下来了。”

  解萦吃吃地笑起来:“确实,那块布已经摘了好些年了。几年前我去白城,有幸和祁师傅待了些时日,白城军营里的一个女将军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他就一直跟在对方身边做军师。我们这群人也算侥幸,最后竟和他们重逢。”

  解萦无意将战场的故事着墨太多,到此也便噤了声。

  在战场奋勇杀敌的将军不少,可出身白城的有名女将军只有一个,晏宁明白解萦所指为谁。

  白日偶然听到的闲谈又一次浮现耳边——屡建奇功的女将军身中奇毒,危在旦夕,若不是有位谪仙般的小医仙舍命相救,那女将军怕是活不到今天。

  “师妹,难道说——”

  “晏宁,司徒又熬好了一碗汤药,我先给这姑娘拿过来啦。”君不封推门而进,听到晏宁的话尾,嘿嘿笑了笑,“哟,这是来的不巧,打搅你们师兄妹叙旧了?”

  苏醒之后,解萦一直对自己的身体情况避而不谈,而君不封又是个与留芳谷毫无关联的外人,晏宁自然不会在他面前追问解萦。他偏过头,正要同解萦介绍君不封,却见解萦怔怔地望着君不封,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解萦没想到自己会哭,手忙脚乱地要擦泪,可稍一动作,便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发出声。

  君不封自然注意到了解萦这边的异动,泪眼婆娑的女孩望着自己,最初的错愕一闪而过,她竟突兀地朝他笑起来。她的伤应该还在疼,因为她自始至终没有停止颤抖,她的泪也还在流,可她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就像是在故作坚强地告诉他,她不疼,她很好。

  明明是萍水相逢的过路人,君不封不知为何,有些难言的鼻酸。女孩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去,他也就不动声色地将她打量了一遍。

  小姑娘,真好看。

  这并非见色起意的赏玩,从猎坑中救下她时,他已经看出这是位天姿国色的佳人,他对此有很清楚的认知,她的美貌就像是一种既定的真理,是在他结识她之前就已经了然的法则。他不过是在彼此的对视中又一次确认了这个事实。

  随即他的心开始疼,干巴巴地,空落落地向下坠。他没办法形容这种感觉,过往之于他是盘搅不清的浆糊,也许是触景生情,也许是睹物思人,但应该都和这年轻的女孩毫不相干。可他忍不住偷瞟她,这样隐秘的冒犯甚至让他觉得可耻,毕竟他与她之间隔着那样久长的年岁。作为一个不请自来的长辈,他理应心思澄明,老成持重,而不是仅当看到她的泪颜,就恨不得抛下手里的一切,心痛地为她拭泪。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失态地站了有多久,也许是须臾,也许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回过神来,双眼通红的晏宁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

  想到进屋前晏宁戛然而止的质询,想来自己并不应该在这个时间打扰。把药放到桌上,君不封深吸了一口气,向晏宁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却听晏宁一声暴喝。君不封打了个激灵,不祥的预感从脚背蔓延到掌心,看对方洋洋得意的样子,晏宁怕是要拿他做文章。他灰溜溜地回到床前,余光瞥了瞥那个已经止住泪的女孩,说来也奇怪,他的不安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散了。

  晏宁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君不封,又转头看解萦,这两人虽然都各自看向一边沉默,但他们之间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独特气场,旁人轻易插手不得。晏宁轻叹了一口气,对解萦说:“师妹,好不容易活下来,咱们也不提以前的事了。今儿咱们师兄妹从这乱世重逢,也是我们有缘。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侠客,如果不是这位君不封君大侠出手相救,你可能真就孤零零地在荒郊野岭里走了。从这个角度讲,这位大侠于你有恩。”

  “是啊,恩重如山。”解萦垂着头,低声附和。

  也许是错觉,似乎仅是说出“恩重如山”这四个字,都要把她全身的气力抽干,君不封担心她的身体,又忍不住面红耳赤地连连摆手。

  “但是啊。”晏宁话头一转,一脸戏谑,“你掉进去的那个猎坑,本就是他挖的。没有他当初随地乱挖,也就不会有你今天全身受创。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又于你有愧,毕竟差一点就是一笔命债。现在命悬一线,你算是他半个债主。老话讲,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冤有头债有主,咱们留芳谷出来的都是讲究人,一码归一码,这恩要念,这仇也要报。你现在身体不便,不如师兄我给你出个主意,帮你好好坑他一笔?别看他一副穷光蛋的模样,这家伙能耐着呢。”

  晏宁给君不封使了个眼色,君不封明白好兄弟这是为他解围,给了个坡让他下,毕竟这乌龙始末都来自他。他看这姑娘始终眉目悲戚,心里疼惜,有心逗她一逗,更是低眉顺眼,摆出一副任君责罚的老实模样。

  解萦看着眼前这两位眉飞色舞地演默剧,也无奈地笑起来,干脆顺着晏宁的话茬往上爬:“有多能耐?我可看不出来。”

  晏宁像街头摊贩吹嘘货物一般拍了拍君不封的胸脯,力气之大,就像炫耀一匹神气的高头大马。

  “咱们这位君大侠吧,你指望他跟你讲游历江湖的经历,三句话顶多挤出两个字,可要是问他以前讨生活的家伙事,那就有得说了。据你师兄我了解呢,君大侠在进丐帮之前,是草鞋编过,杂耍卖过。这人活得虽然稀里糊涂,身体还算结实,现在让他凭空翻五个后空翻都不成问题。至于日常骗吃骗喝,那更是老本行,他算是把乞丐的讨吃讨喝做到了头。现在居住的这套宅院,还有屋里面摆的这些家当,都是他用自己捕的猎物管别人讨来的。”

  晏宁言尽于此,君不封骑虎难下,搓搓手就要在屋里翻跟头。

  看君不封跃跃欲试的样子,解萦低声笑起来,笑声很快成了咳嗽,君不封一急,赶忙要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意识到自己的打算,君不封的手僵在了半空,尴尬地缩了回去。

  他似乎没有办法控制同她的亲近,看女孩稍有异样,他就担心地着急上火,男女大防也被他轻易忘到了脑后。君不封自己都在暗自疑惑,活了这把年纪,他也并非好色之徒,怎么突然就色欲熏心,留意起一个年轻姑娘。只是比起“美色”,照料她更像是一种生活的必然。

  两个男人不便插手,解萦在他们关心的目光下慢慢止了咳,轻声道:“那树林本就人迹罕至,野兽遍布,做猎坑也正常。是我在路上一时走了神,才没注意到四周的蹊跷,怨不得君大侠。要没有他及时赶到,我才真有可能一命呜呼,死在野猪嘴里。师兄,你没必要为了逗我开心就勉强君大侠。我看君大侠进屋时步伐轻浮,但面色红润,不似有内伤,想是脚踝部位有旧伤。待我伤好些,就为君大侠做一些药膏,以报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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