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你,多大个人了,今天的反应跟这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至于吗?来了个留芳谷娇滴滴的小师妹,你就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刚才独处时我问过她,她同意在我这儿暂住了。”
“哟,这是特意绕过我,直接联系正主了?看你傻了一路,怎么这种时候又开始精明了?不过……”晏宁喃喃道,“我这师妹之前是出了名的冷若冰霜,尤其讨厌男人近身,刚才就算是我喂药,她都反感得一塌糊涂,怎么你三言两语就能把她说服?还能……等下,刚才和司徒聊天我都忘了,你在卧房里待了这么久,是全程帮她喂饭了?”
“半程。”君不封谨慎地纠正。
“哟,听这话你还挺得意?”晏宁抬腿就是一脚,“好你个登徒子,救人时轻薄人家姑娘不说,现在姑娘醒了,你这中山狼倒上赶着献殷勤了。别说她同意让你照料,今儿她师兄我就替她做主了,傍晚时分我们就走,回医馆!”
“小晏……别胡闹。”
晏宁不忿地哼了一声:“虽然这近两年的时光,我还算了解你的为人,但我师妹毕竟年轻貌美,又……算了,你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单身汉,把你俩单独放一起,我可不知道你会对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做什么。”
“晏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哟呵,这么说的话,今天发痴了一路的丐帮大侠是谁啊?”
“呃……”君不封红了脸,“是我。”
“承认得还挺痛快。”
“事出反常……就算我是局中人,也不会意识不到。”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到了卧房,晏宁看着君不封寂寥的神情,也不再开对方的玩笑,反而沉重地叹了口气,“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现在又遭了劫,不管怎么说,一个男人照料她,多少是不便。”
“我又何尝不知呢,我倒是提议要请农妇来帮忙照料,可话才起了头,她一句‘江湖儿女,不拘俗礼’就给我否了……她倒是心善,知道外面兵荒马乱的,大家都自顾不暇……晏宁,就像你对我的不放心,在这巴陵,除了你,我也没有能够信任的人。我倒是想让你照料她,你们是师兄妹,先天亲厚,可你的医馆里鱼龙混杂,之前也不是没出过岔子,你对应尚且吃力,又何谈一个小姑娘呢?这样,小晏,你要实在信不过我,就给我下你们留芳谷的秘药,我但凡对她起了一丝不轨之心,就当场经脉爆裂而亡。”
晏宁笑着摇摇头:“放心吧,用不着我出手,谷里能和她拼毒术的弟子屈指可数,单凭你想近那鬼丫头的身,差得远呢。”他满怀深意地朝君不封眨眨眼,君不封隐约嗅出了不妙的味道,又下意识望了望卧房,低声问道,“小晏,我有个问题,你这个师妹今年生辰几何?”
“哟,还说自己没着魔呢,这才认识不过两个时辰,都打听起人家岁数了。”
君不封急得连连摆手,语气也拔高了不少:“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宁好气又好笑地踹开他,掰开手算了算。
君不封听了晏宁估算的数字,原来这姑娘的年纪要比她看上去大上不少。可饶是如此,两人之间也差了整整十六岁。
“也说不出是为何,我见她便觉得投缘,但我这个年纪,做小姑娘的爹都绰绰有余了。你我称兄道弟,她既是你的师妹,也就是我的小妹子,兄长照顾幼妹,合乎情理。这样,你总能安心吧?”
“照顾幼妹吗?我倒是记得,她以前也有过一个兄长,还扯着我的袖子希望我和她那个哥哥做朋友。”晏宁神情一黯,“不封,我师妹从小就命苦,又是……又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你照顾她的这些天……就多逗逗她开心吧。”
君不封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望向卧房的目光,是很罕见的温柔。
“说起来,咱俩聊了这么多……我还不清楚她的名字。”
“不是,你俩在屋里聊了这么久都在聊什么?你这年纪都跟我打听了,回过头跟我说不知道姑娘的名字,这话说着不好笑吗?”
君不封被他说着尴尬,单是闷着声挠头,晏宁气不打一处来,又追着踹他:“你怎么自己不去问?”
“嘿……我不是,张不开口吗。”
“咋?她一个小姑娘,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还能张不开口?”
君不封比划半天,憋得脸色发紫,晏宁勉强从对方混乱的叙述中拼贴出了君不封的复杂思绪。也许是因为解萦看起来太过苍白凛冽,即便她是和颜悦色地同他交谈,君不封也能感到一股威压扑面而来,何况她相貌柔美,气质出众,略显狼狈的吃饭模样又无疑昭示了她的苦命。这样一个苍白清瘦的姑娘才来巴陵就遭此大劫。在她面前,君不封本就拘谨,女孩一口一声地君大侠叫着,满怀敬重,他越在她身边坐着,就越觉得难过。罪恶感已经快要把他压垮,能在问她必需品时和她有来有回地交谈,已经是他的极限,而旁的东西,他已没法再开口。
晏宁知晓君不封的为人,知道他会为这样的误伤而难过,对此也不再坚持。他清清嗓子,正色道:“她叫解萦,解是……呃,你不识字,我就不说了。解萦和我一样,都是被留芳谷收容的孤儿。刚说过,她幼时有一个很亲近的义兄,可惜那人堕入邪道,死于非命,她也就没了唯一的亲人。我们有过一段时间的交际,那丫头,精明得很。后面我离开留芳谷四处游历,再没回过谷中。她的消息,也都是偶尔在和师父的通信中才能看到。说起来……仇……”
“什么?”
晏宁突兀想起,师父此前的信函中就有提过仇枫,还说他与解萦关系亲厚,两人有望成就一段武林佳话,而自己救下仇枫后,那小道士似乎也曾拐着弯地打探过解萦的消息。
只是这毕竟是仇枫和解萦两个人的故事,而他也答应了仇枫,向君不封隐瞒自己的一切信息,也便若无其事地摇摇头,不再继续讲了。
君不封倒是不在意晏宁的戛然而止,他掰着指头数了数,是突如其来的豪情万丈:“给我两周时间,现在她气血不足,脸色苍白,两周以后,保准养出一个脸色红润,气血充裕的小妹子。”
晏宁扑哧一笑,一把扯住要进屋探望的男人:“有道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话先别说太满,照料她需要置备什么东西,你清楚吗?”
君不封难得地胸有成竹,鼠来宝似的背了一溜。晏宁神色不变地听着他背完,笑里满是揶揄:“我看你置备了这么一圈,还是丢了件重要的东西。这样吧,你要不自己弄一个木桶,要不上街买一个马桶,一个小姑娘,腿上有疾,如厕的时候,难不成还要你给支着吗?”
君不封再度闹了个大红脸,他思前想后,千算万算,脑海里把整个房屋都重新翻修重建,却把至关重要的夜壶恭桶忘得一干二净,仿佛仙女从来不需要排泄。摸了摸衣兜里的铜钱,他没多言语,赶忙奔去市集,货比三家,最终买回了适合解萦身量的马桶。
晏宁在他外出时一直守在院内照料解萦,等到君不封回来,才和司徒清一起告辞,解萦这时也已经从冗长的睡眠中醒来。
睁开眼睛,她先是愣,似是不清楚自己在哪儿,看到君不封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她的神情几近于呆滞,半晌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到彻底回过味儿来,她没滋没味地吸了吸鼻子,说,她要小解。
在君不封看来,“排泄”算是贴身照料里最为难过的一关,他是个过惯苦日子的粗人,自然不会嫌弃这些繁琐,也不会为此尴尬,但他又在想女孩会不会面薄。
抱着她稳稳地放到了马桶上,君不封背过身,能听到身后剥下衣裤窸窸窣窣的声响,可之后就没了声。
他心里一急,语气干涩地问她:“小姑娘,你是,是不是紧张?要不要我给你吹个口哨?”
不等解萦开口,他已经吹起了跑调的口哨。
这口哨本应是不跑调的,他还记得那曲调,但可能真正紧张的人是自己。
女孩嗤笑一声,说这不是利尿的哨,再这么吹下去,小心把老鹰招了来。
哗哗的声响很快从背后传来,君不封愈发面红耳赤,口哨也下意识吹得更大了些,仿佛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彻底盖住这令人抓狂的声响。
完事之后,他给解萦递了方巾,女孩擦拭了身体,又把方巾还给他,抬手拍拍他的臂膀。他很快抱起她,这是一份轻飘飘的重量,烧得他的指尖发麻发烫。放她回床上的那一瞬,君不封几乎是溃不成军地扔——他很小心地控制了自己的力道,让她稳稳地落在了床上。
女孩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这让他更不愿意与她对视了。
“我现在终于可以相信,师兄说君大侠不近女色了,小解而已,吓成这样,这要是大解,或者月事来了,指不定君大侠会吓成什么样呢。”
解萦的语气很是揶揄,她似乎从清醒后就没怎么跟他保持客气,他们之间固然有距离,他能感受到她的生人勿近,一句“君大侠”,已然是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可另一方面,他们又像相熟了太久的老友,她清楚他的一切软肋,调侃亦是蛇打七寸,正中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