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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151)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谢自己的侥幸存活。

  死亡是注定的结局,她不奢望师兄能够治好她。想着不要在大哥的生命里留下一丝痕迹,她又无可避免留恋他的温暖。竭力不要与他有任何关系上的联结,但本能总是先于意识,告诉那个始终慢半拍的羸弱灵魂,她有多依恋他。

  解萦沉入到对过往的追思中,泪水流了一脸,君不封推开院门,她甚至不闻不觉。

  君不封左手提着一连串纸包,右手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胖头鱼,哼着小曲进了屋,显然是满载而归。解萦对他的归来无动于衷,他倒要拎着手里的一长串,献宝似的要往她面前送,可一看她在哭,君不封慌了神,连忙急道:“小丫头,你……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哪里疼?我赶紧去找晏宁!”

  解萦止住他,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她的思绪很乱,花了好一阵才找回这几日伪装的平静,朝君不封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示意她没事。

  君不封实在看她心疼,扯了床头的方巾替她拭泪,动作很轻柔。可他的温柔无异于一记摧心刀,解萦才止住的泪水又窸窸窣窣地流下来。君不封手足无措,拭泪的动作愈发笨拙,解萦破涕为笑,眼泪却始终不停。

  眼见情况愈演愈烈,君不封颤着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小丫头,别哭了……我,我在这里呢。”

  解萦浑身颤抖,连着吸了几次鼻子,眼泪虽然在流,好歹关了闸。

  沉默良久,她轻声道:“腥。”

  君不封脸色微红,潇洒地收回手,把自己始终没放下的胖头鱼往身后藏,转头拎起了地上的纸包,让解萦猜他带回了什么。

  依她对君不封多年的了解,纸包里装的必是食物无疑,解萦连着猜了四样都不对,干脆闭了嘴,等君不封解谜。

  君不封简单介绍几句,就把几样纸包摊开来,里面包着的倒都是些常见的食材,但又与常见的食材略有不同。感受到解萦的疑惑,君不封眉飞色舞地解释:“晏宁那个医馆,天南海北的患者都有,现在基本成了巴陵的难民收容所,我此前一直负责替患者准备食物,这段时间大部分人的身体调养好了,我也就有了帮手。上午我说想给你改善改善伙食,想要医馆的大家教我做他们的家乡菜,可后面家乡菜是没学着几道,反而热火朝天地做豆腐和鱼面……就拖到了现在。”

  “鱼面我是没吃过。”解萦瓮声瓮气地回应,声音很平静,但君不封却觉得她的话里暗藏着大大的不悦,“但这豆腐又是什么讲究?”

  “与其说是‘豆腐’,不如叫‘合渣’更合适。里面有放萝卜缨,还有放就地采摘的野菜。我瞅着有趣,就管做合渣的大姐讨要了些。这几天总吃我的那三板斧,想必你也腻了,换个花样,你也能高兴些。好了,我们小姑娘大人有大量,别偷偷怄气,虽说难过是要发泄,但也别总哭。你小小年纪,还是多笑为好……”

  听君不封絮絮地念叨,解萦无可奈何地偏过头去。两人的关系才稍亲近些,君不封就无可避免地故态复萌,像过往教导她那般念起来。如今年纪上涨,君不封的嘴更碎了,也更讨她“嫌”了。少女时期的自己有时会被大哥烦到直接堵住耳朵大喊“不听不听”,现在再听,虽然无奈,倒有股陌生的欢欣。

  她本来是在暗暗地抱怨,现在反被激起了游荡的感伤。

  就算忘却了一切记忆,大哥依旧是她记忆深处那个善良热忱的好人。少了过往的羁绊,他们不过是一对非亲非故的世俗男女,可大哥还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而她在干什么呢?

  沉浸在自己一手缔造的阴毒过往里,还在不合时宜地生他的气。

  看解萦这边暂时安分了,君不封去屋外处理胖头鱼,把合渣与鱼炖到一起,不忙不迭蒸了两碗白饭。干完一圈琐碎,君不封心虚地洗了三次手,又换了件新洗的袍子,在卧房外左闻右闻,确定自己身上不腥,才敢进屋。

  进了屋,他下意识想让解萦闻闻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味道,但念头一出他就觉得孟浪,虽然这段时间他和解萦免不了多次肢体接触,但小姑娘是早早厘清了两人的界限,是他总是隔三差五控制不住地想同她亲近。无视对方的拒绝,执意冒进,远非正人君子所为,君不封暗暗叹了口气,缩到角落继续编自己还没编完的斗笠。

  解萦突然开口问他:“院里的桃花还在开吗?”

  君不封耳朵一竖,放下斗笠,谨慎地答道:“还在开,但花期快要过了。如果你想赏花,不如现在我背你出去看?”

  解萦黯然地低下头:“我不喜欢赏花,也不想赏花。但桃花还在开就好……君大侠对我照顾有加,解萦无以为报。还在留芳谷学艺时,我曾得谷内的酿酒师傅教诲,略通酿酒技艺。时间匆忙,陈年佳酿自是来不及准备,只能做一些时令的米酒,供君大侠小酌。”

  不等君不封回应,解萦又道:“我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全,力气活自是不能做,虽说是想要为你酿酒,但材料都要由你亲自置备,后续很多步骤,也都需要君大侠亲自完成……还请你不要见怪。”

  君不封平时就不是严肃的性子,小姑娘这厢一板一眼,弄得他也跟着身体紧绷,愈发拘谨。解萦自打来到巴陵,就一直是怏怏地养病,他不清楚她的真实斤两,心底却对她有种几近于盲目的信任,能喝到女孩亲手酿造的米酒,他固然高兴,可在解萦这样正经的态度下,他也只得小心地点头,低声道:“不见怪,只觉得是让你受累。”

  “我冒昧地问一句,突然提出酿酒是我唐突,但来到巴陵已经有些时日,未曾见过君大侠饮酒……是平时就不喝酒吗?”

  君不封摇摇头。

  在解萦还没来到巴陵之前,君不封三天两头就要和晏宁小酌一番,晏宁背后有四处经商的司徒清做背景,即便在战争年间,门路依然广泛,时常能弄来好酒供两人品鉴。可自打救下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君不封只觉得自己浊气逼人。解萦身体不便,需要他长时间的贴身照顾,身上若沾了酒气,就算女孩不说,他自己都觉得臭。解萦心善,懂得给他留面子,但他不知怎的,就是不愿让她讨厌,也就默默戒了酒,终日看着好酒犯馋。

  君不封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的现状,但解萦实在太了解了他,立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禁莞尔。她嘱咐君不封拿来纸笔,挥笔写了整整一张药方,让君不封抽出时间交给晏宁抓药。药方中还有一些草药,需要君不封夜里带着她去寻。

  君不封应了她的请求,人却不走,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解萦的药方看,解萦无端惶恐,试探地问对方在看什么,君不封没抬头,说自己大字不识,看字就像鬼画符,都是乱舞的小蝌蚪,但鬼画符也分美丑,解萦的字迹方正,即便他基本看不明白写了什么,也能感受到朴素的好看。

  说罢,他腼腆地问解萦,能不能教他写字。

  解萦微怔。

  君不封悻悻地蹭了蹭鼻子:“就学两个字,起码学会写你的名字。晏宁和我介绍你时,只说了你叫什么,又说我不识字,也就没说你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前尘往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好歹在武林闯荡过,不是真的没见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是想知道是哪两个字。”

  “过来。”解萦叫他。

  君不封喜出望外,走到解萦身边,解萦示意他坐在床上,让他移来平素放在床上的小桌,慢条斯理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偏过头,眼神示意君不封,让他去学着写。

  君不封瞄了两眼,像模像样地画下来,成品是丑了些,但笔画分毫不差。

  君不封早年字迹拙劣的家书都被解萦妥帖地收在书房,如今想是都成了灰。看到熟悉的字迹,她只觉得怀念,而君不封却在暗暗震惊,他连着将解萦的名字写了几次,越写越顺,忍不住喃喃感慨:“好像我本来就知道应该怎么写。”

  解萦忍住鼻酸,笑着问他:“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再怎么不识字,也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不过我的名字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解萦一笔一划在属于自己的那张纸上写上了他的大名。

  兄妹俩的名字第一次被她堂而皇之地写到一起,就像在回应少女时期的隐秘情愫。她对着信纸微笑,眼泪顺着脸颊汩汩流下,像是要一直淌到君不封的心里去。

  他默然地替她拭泪,解萦偏过头,不再让他触碰自己,反而释怀解释道:“我的姓氏虽然读‘谢’,但与道谢的谢不同,非要加上名字的话,我阿娘在世时,倒同我说过一个佛经的典故。”

  “佛经吗?”君不封挠挠下巴,“要是没入丐帮的话,我本来也想去少林做个俗家弟子的,可惜,引我入门的师傅嫌我六根不净,不让我入空门。想想也是,要是当了和尚,肉吃不着,酒喝不了,人生一下少了两个最大的乐趣,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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