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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183)

  她短暂与他温存,离开,毫无留恋。这是过往的君不封想都不敢奢想的厚待。可他的心只剩空落落的虚无,而这一切也并非对仇枫的嫉恨与不甘。

  借着这场大病,君不封重游了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也得以从第三者的立场,毫无感情地审视彼此的关系。

  如同最忠实的影子武士,仇枫多年隐匿身形,寸步不离地护在丫头身侧,为她四下奔走,鞍前马后。他忠诚,良善,正直,对丫头一往情深。

  仇枫是她可选择的退路,亦是值得她全身心信赖的战友。

  而他不是,他从来就不是。

  解萦不是贪心的性子,需求一向有限。两人相识多年,丫头素来是熊熊燃烧自己,忘我地为他奉献。而她仅有的几次小小许愿,他都没能为她做到。

  他总在让她失望。

  晏宁不是会说大话的人,他既然透露了解萦选择仇枫的消息,证明这一切定是丫头的选择,她不想让他打扰,他认。

  毕竟重逢之后她也没想再走近他,是他在锲而不舍地犯贱,而解萦从来就没能学会拒绝他。

  “仇少侠……”君不封垂头停顿了片刻,不甚顺遂地开口道,“我失忆的那段时日,承蒙你照顾。能恢复内力也是多亏你一路倾囊相助,你于我有大恩。我知道你品行高洁,有情有义,对阿萦情真意切,是可遇不可得的良缘。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话音才落,君不封的眼睛全然红了。

  仇枫似是要解释什么,君不封却已转过身,魂灵一般飘去了自己下榻的卧房,仇枫与晏宁相视一眼,赶忙跟在君不封身后。

  回到房间,君不封将画轴珍惜地收入怀中,转而把解萦留给他的包裹递给仇枫,见仇枫稍有疑虑,君不封故作轻松道:“仇少侠,如果你不着急离开巴陵,可否陪我回趟家中?”他看向晏宁,“小晏也一起来吧。”

  语毕,君不封跌跌撞撞地晃出了医馆,很是失魂落魄。

  仇枫和晏宁阻挠无果,只能暂且依了君不封,紧随其后。

  接连数日无人打理,一向素净的宅院乍看起来很是凄清,君不封精心维护的花圃更是在接连数日的暴雨侵袭下没了形状。

  看着院落里散落的枝枝叶叶,君不封心下怆然,连忙推开房门。熟悉的幽香突然窜入鼻尖,他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卧房,仿佛解萦会随时从卧房飞奔而出,直奔他怀,亲亲热热地唤他大哥。

  君不封满怀期望地等了片刻,可迎接他的,只有无望的风。

  仅存的幽香消失殆尽。

  他仰起头,竭力忍住这热辣的酸楚。他的烧还没有退,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高烧去而复返,眼前都是交叠的影。恼人的病痛四处作祟,折磨的他恨不能就地昏睡,可稍一闭眼,指尖就泛起了彻骨的寒。

  锥心的刺痛让他稍微恢复了神智,提醒自己必须争分夺秒,不可再浪费时间。

  强忍着头晕,君不封快速地清点出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大包裹里装的是解萦留在家里的钱财和补药。小包裹里除了几件破旧的衣物,便是他那些破破烂烂的零碎,里面有木鸟,有香囊,还塞进了他珍藏一路的画轴。

  收捡了自己伶仃的家当,君不封巡视一圈,房屋的陈设如昨,并没有太多自己存在的气息——这里依然是小丫头可以随时回归的乐园。

  他将用心棍别在腰间,很郑重地把大包裹送到仇枫面前。仇枫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拒而不接,一张俊脸憋得铁青。

  君不封爽朗一笑,拍了拍后生的肩膀:“阿萦这次没有和你一起来,对吗。”

  仇枫迟疑了片刻,为难地点点头。

  “你和阿萦,现在是偷偷藏在哪儿?”

  “我不能说。”

  察觉到了青年不由分说的敌意,君不封嘴一咧,笑容更为难堪:“我是想说,阿萦既已同你约定三生,有现成的一套宅院不住,何必在外面东躲西藏。躲我吗?仇少侠,你去劝劝阿萦,让她回家住吧,别再和大哥置气了。我,不会再缠着她了。”他巧用暗劲,不由分说地将手里的包裹塞到仇枫手里,“这两个包裹里的财物,你们都好生拿着。对我这种乡野匹夫而言,钱财是身外之物,我是怎么都能活的,可这对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年轻,又是两个人一起过活,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仇枫内功薄弱,实在拼不过君不封,只得狼狈地东逃西窜,待躲到晏宁身后,他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气口:“那是小萦留给世叔的东西,我……我们不能要。”

  仇枫这几个字说得艰难,君不封强撑着的笑容也一下黯淡了。

  他攒钱为解萦置办家业,筹备嫁妆,是作为抚养者的本分。

  但丫头给他的财物却不同,这并非孝顺,反而是自幼童时代延绵至今的上供,他始终是她信仰的神明。

  可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对她,他既无从施舍,也未曾庇佑。

  现在,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丫头为了他,风餐露宿,流落街头。

  流浪是乞丐的宿命,那是他的命,小丫头没必要替他受过。

  这是一场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的戏,就算他与解萦有故,小丫头甩了他,要去同仇枫成亲,他也得收起心内的酸楚,高高兴兴地去送亲,见证一对璧人的喜事。

  哪有两个年轻人躲藏起来,又把大把的金银财宝送给他的道理?

  “送”是人情,人们有来有往,总有相见。

  “留”是什么?是托付,是诀别,是遗赠。

  脚踝的旧伤又在痛了,消散的气力已无法再支持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君不封头晕目眩,心内却从未如此澄明。

  仇枫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君不封承他的情,却主动推开了他的手,将力不能支的瘫,变成了五体投地的跪。

  他姿态卑微地跪在仇枫面前,头垂得很低很低。

  仇枫哪经受过这样的大礼,一时手足无措,又是扶,又是劝。君不封却仿佛长在了地上,岿然不动。

  一旁的晏宁看不过眼,也来劝说。君不封只是笑,比起平日里潇洒爽朗的纵情大笑,这交杂着哽咽的笑声,煞是苍凉。

  “以前我总说,要为阿萦开间医馆,还要给她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可我是个罪人,这么多年东躲西藏,非但什么都没能为她攒下来,还让她一直跟着我吃苦。现在,她却要用自己拼命攒下来的积蓄,让我去享半生的荣华富贵……我怎么可能要呢,一直没能做到的那个人,明明是我。”

  仇枫心酸不已,劝说的话语也更为急切,君不封依旧低垂着头,对他的话语不为所动,直到他也没了主意,伏在地上的男人才缓缓开口,声音缥缈:“仇少侠,阿萦心地善良,脾性却古怪,又不喜俗事,想必让你吃过不少苦头。我没资格替她置喙,但我希望你能谅解她的苦衷。你们办喜事的那一天,我怕是不能去了。阿萦此前拐弯抹角地和我说过很多次,往后的生活,她不想我打扰。何况,我想我在你面前出现,也是碍眼。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也许你会遭她的骂,但这也是我最后的心愿了。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阿萦吧,求你了。”

  “我……”仇枫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垂下肩,失落地应道,“好,我答应你。”

  君不封重重地为他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顶着血污起了身,背着自己的伶仃行李走到门口,脚步一顿。

  “晏宁。”他并不回头,“事到如今,也不必再同我隐瞒阿萦的身体情况了。那个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以命换命救了佟将军的医女,就是阿萦吧?我知道你的脾性,你不是会放着病人不管的那种人,何况她还是你的亲师妹。现在我就是给你下跪,求你一定要救阿萦,也是白费时间,因为你肯定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救治她了。”

  “不封,你想说什么?”

  “她不想我去见她,我会做的。阿萦的身边既然有仇少侠照顾,我也能安心。告诉我,现在我还能为她再做些什么……你总是有办法的,对吗?”

  这回轮到晏宁苦笑了。

  “不封,解萦那边可是把你支的干干净净,这不是说她不想你打扰的问题,而是她的事,她根本就不想你参与。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我听得懂。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做。”君不封哽咽道,“我想……救她。”

  “你又如何确定她想被你救呢?你有问过她的意愿吗?”

  “那你呢?你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这个问题,你不如去问解萦,看是她不能活,还是不想活。”

  君不封垂下头,眼前模糊一片,脑海里女孩的面容忽近忽远,看不真切。朝夕共处十余载的女孩,竟成了他不解的谜。

  “不封,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吧,不然,我凭什么帮你呢?”

  君不封转过身,不时垂落的眼泪蜇得他眼角生疼,而他在笑。

  “凭什么……凭我是她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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