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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24)

  明明是她珍视的东西,真蔑视起来,心里也有几分稍纵即逝的快意。解萦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她甚至不清楚这算不算报复,毕竟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无足轻重。可只是这么浅浅地摧毁自己的珍宝,那已成遗毒的憎恨和惶恐就都有了发泄的窗口,俨然成了一种毁天灭地的恣意。即便她的心已经疼得快要把自己撕裂,但那泄愤的快意到底攫住了她的心神,那些疼痛也就自然而然被她无视了。

  是了,比起那些恨,她的痛又算什么?

  绞碎这两个破碎的灯笼,恨意依然如滔天烈火,难以磨灭。

  她把屋里的东西扔了一地,又跑去书房祸害,她把给他的画扔到地上——她差点就当场撕了,还把面具往地上摔,气急了又在面具上踩了数脚,那昆仑奴面具隐隐出了裂纹,她还是恨,又绕回卧房,铜镜映着她的侧影,是个面目全非的小怪物,何等委屈,又何等扭曲。

  她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绀紫色的衣裙,他不是说她穿绀紫色好看吗?

  她从衣柜里翻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件裙子,几剪刀下去,曾经的美与夸赞也荡然无存,它们在她手里化成一道道毫无意义的布条,她剪着,头突然痉挛地疼起来,意识到自己毁了什么东西,她尖叫一声,把剪刀扔到一旁,又瑟缩着哭起来。

  其实现在还远没到她最绝望的时候,即便那时被父亲扔下了马车,她也是懵懵懂懂的,并不理解他要做什么。最痛苦的,还是襄阳城里那险些成真的生离,与那时的痛苦相比,现在的疼痛真是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她只是突然心领神会地明白了心灰意冷的含义。

  强撑着起身,她甚至有些站不起来,也许是哭得太厉害,解萦头痛欲裂,眼前花得厉害。但她还是一面哭,一面把地上散落的物件都放回了原地。

  最后她回到卧室,拿已经成了碎布条的衣服把两个小灯笼的残躯包起来,她抱着它们上了床,搂住了与她朝夕相伴的布娃娃。

  她哭不动了,身体也要撑不住了。脸被泪水蜇得生疼,在即将昏厥的当口,突然听得屋外有人朗声笑道:“久闻这留芳谷有大小两位酒仙坐镇,如今大酒仙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小酒仙横空出世,来势汹汹。今日听闻恰逢小酒仙诞辰,君某不才,想向小酒仙讨要一杯诞辰酒,不知小酒仙这里意向如何?”

  恍惚间,解萦觉得自己听到了大哥的声音,那声音忽近忽远,听起来也不甚真切。此前她也出现了太多异想天开的幻觉,每次都是兴高采烈地去迎接,再收获让她心寒了又心寒的空洞与风。可这次的幻象太逼真了,就是这样的好梦又能梦到几回?就算是发着高烧,头重脚轻得厉害,她也要换上衣物去门口寻他——哪怕她从一开始就清楚,便是开了门,门前也是空无一人。

  开门前,她将被自己剪得稀烂的衣服和花灯踢到床底,昏昏沉沉地打开了房门。

  屋外还在下着雪,君不封身上落了不少雪花,他穿着临走前那件打补丁的布袍,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鼻尖冻得有些红。他扬了扬手里的小酒壶,冲着解萦偏头一笑。

  解萦也笑,笑里有泪,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脸上的分明刺痛告诉她,大哥来看她了,可摇摇欲坠的身体又在跟她讲,这不过又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美梦。

  眼泪顺着她苍白憔悴的小脸流下来,君不封脸上的笑也黯淡了,他蹲下来,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疼惜地看着她通红的眼眸,把她揽入怀里:“对不起丫头,大哥来晚了。”

  这一句话,温柔地化解了她到嘴的尖酸。解萦决定做一个乖孩子,很矜持地任他搂着,但她又实在气不过,便小小在他胸口捶了一拳。

  君不封不自然地嘶了一声,解萦固然发高烧到脑子发懵,人也没有完全傻掉。小手顺着他的衣襟探进去,细腻肌肤下,有什么东西紧贴着他。

  解萦不顾他徒有其表的阻拦,将他的领口扯开,男人精悍的上半身展露开来,上面满是鳞次栉比的新伤,他的左胸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上面还有地方隐隐渗着血。解萦心疼,着魔地朝那渗血的伤处摸去,君不封疼出了一身冷汗,却还在笑:“去长安的路上遇了袭,差点见了阎王,想到你还在家里等着我,大哥就醒了。你放心,大哥就算是爬,也会从阎罗殿里爬回来给你庆生的,你的诞辰,大哥没忘。”

  君不封的语气虽然平淡,可只看他身上这密密麻麻的伤口,解萦可以想象这段时日他遭逢了怎样的惊心动魄。明明自己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还在见缝插针地给她寄信,这次受了这样重的伤,他也依然坚持来留芳谷赴她的约。

  而她在干什么?

  她在生他的气,骂他不守信用,还气得剪烂了他做的灯笼和她最喜欢的衣服。

  她做的这档子事,实在没什么脸面和大哥讲。

  解萦声嘶力竭地哭嚎,直到一口气提不上来,昏倒在他怀里。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解萦突兀地睁开眼睛,发现君不封敞着衣袍守在自己床边。他倚着栏杆,侧了大半个身子歪在床上,正在打瞌睡。之前在门口,天黑,她又头晕,没太看清他的脸,原来不只是她病了,大哥的脸色也同样苍白,他的下颌满是这几日长出的胡茬,便是在睡梦中,也看着憔悴不堪。他的上身依然精赤着的,左胸的伤口重新缠了纱布,胸膛正随着他有节奏的呼吸微微起伏。

  解萦心疼他的伤,小手忍不住就要往他身上摸,左胸是不敢碰了,只能顺着右胸的伤疤一一抚过,最后轻轻戳了戳正中心的那个小红点。

  大哥颤了一下,并没有醒。

  解萦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奶娘,她出生后身体虚弱,娘亲也弱不禁风,根本没有奶水可以喂她,解萦是喝着奶娘的奶水长大的,对那位奶娘很有感情。男人的身体到底与女人不同,这一点让解萦很是遗憾,要是大哥也能分泌奶水,在她看来,他简直是完美无缺,毫无缺憾了。

  解萦鬼使神差地,在君不封的胸口咬了一口。男人吃痛,本能扣住她,睁眼一看,满面病容小姑娘钻到自己怀里,似乎要跃跃欲试地吸奶喝。

  他甚至顾不得苦笑,脸一热,他尴尬地弹起身,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僵持了片刻,君不封干笑着从火盆边拿来水壶,给解萦倒了杯热水。

  解萦喝着水,还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君不封不动声色,重新穿好衣袍,心里又有些许失落,若非是自幼丧母,小姑娘又怎么会到他怀里索取那不存在的东西。

  “大哥……”解萦哀哀地唤他,“你受了伤,就不要睡吊床了,床很大,你不用怕挤到我。”

  解萦这张拔步床确实够大,平心而论,里面塞上五个与君不封相似体格的男人也绰绰有余,君不封从来不会在特殊时候推脱,便点头应了。

  解萦高兴地点着头,想下床去给他找被褥,君不封止住她,自己去了衣柜,抱回被褥的同时,他好奇地问道,怎么柜子里少了他最常见的裙子。

  解萦身体一抖,突然哭哭啼啼地缠住他完好的右臂,痛斥罗介晔毁了她的莲花灯,还弄坏了她的衣服。

  君不封怒不可遏,哪管是深夜,他现在就要去找那臭小子算账,后面又是解萦拦住了他,大眼睛里满是晶莹的泪水:“小罗哥哥也是有苦衷,他说我们都是孤儿……可能因为大哥疼惜我,而他没有,所以才会莽撞行事,毁了大哥给我的礼物。大哥教导我要以直报怨,我们不要与他计较这件事,好不好?”

  君不封早在解萦开门那刻就注意到了她哭肿的双眼,如果加上花灯这件事,他能想象小姑娘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哭得有多难过,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却还在体谅别人的难处。他的心又在密密麻麻的疼。本来三日前他就能赶到谷里,可他偏偏遇了袭,在阎王殿九死一生绕了一圈,距离她的诞辰也只有两日了,就是忍着重伤日夜兼程,也只能在这时勉强入谷。

  他很了解小丫头的脾性,那样孬的臭脾气,指不定要把自己摧残成什么样。昏迷时,他总在想着那个在襄阳城里痛哭不止的女孩,生生挺了过来。可即便他卡着子时赶到她身边,女孩还是把自己哭成了一个花脸猫。

  他怎会不心疼?

  黯然地把女孩揽入怀中,君不封小声道歉道:“这次是大哥不对,虽然来是来了,但也让你苦等了一天,还让我的傻妹子把眼睛都哭肿了……丫头,别生大哥的气,好不好?”

  解萦摇摇头,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我不和大哥生气。只要大哥安然无恙,这就是我最好的诞辰礼物。旁的东西,我什么都不需要。”她又言不由衷地说,“子时未过,这一日就不算过完,你不是失约,你只是……来晚了。不打紧,我们团圆就好。”

  几日的疲倦瞬间占领了他的身心,君不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啊,团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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