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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240)

  鲜血既止,他又回到了漫长而无望的夜。

  他将女孩重新放好,细心拭去她身上的丁点血污。解萦的手指又是一动,那本已止了血的伤口,又在滴滴答答地淌血。

  有一个米粒一般大小的虫子,从她的指尖,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

  君不封遍身创伤,血流不息,是上好的活人载体,足以供它谋生,而这小米粒毫不留恋,只是扭了扭身体,便顺着干燥的泥土爬走了。

  这想必是晏宁当时为了救命,植入解萦体内的蛊虫。想到之前那骇人的邪物,这样的两个怪玩意儿,终日在解萦羸弱的体内横冲直撞,两相争斗,女孩承受的痛楚可想而知。在他为替她分忧之前,即便总在哭,每当自己看向她,她总是笑盈盈地望着他。

  想到此处,君不封噙着泪,冲着那小米粒本本分分地磕了三个头。

  待小米粒爬远,君不封不敢再自残了,他守在解萦身边,期待还能看到一丝异动。

  但回应他的,又只是不时掠过的风了。

  乌云渐渐散去,月亮重新显了踪迹,月光映衬下,解萦的脸色竟比先前红润了不少。想到之前的异象,君不封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像往常一般,向解萦体内注入内力。他此前从未给尸身输送过内力,眼下没了蛊虫的干扰,他只觉得一切无比顺畅,仿佛两人之间不知不觉缔结了某种特殊的联结,搭建了一条专属他们二人的通路。道路的尽头,小姑娘正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地汲取着他能付出的一切一切。他的心又在雀跃了,他巴不得她将他抽筋拔骨,生吞活剥。

  念及至此,他的内力竟顺着那无形的通路,被尽数吸走。君不封失血过多,现在本就在靠内息勉力支撑,内力强行被吸,头晕去而复返。

  赶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他到底在一团血污中拥住了她。

  桃花香气四溢,君不封疲惫地阖上眼帘,依稀能闻到血的腥气。

  这种感觉让他很熟悉,仿佛依然置身留芳谷,即便身处暗室,伤痕累累,周身仍被花香萦绕。

  静谧之中,他隐约一丝声响,像是什么人的脚步声。

  这是他很熟悉的频率与节奏。

  他赶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着寸缕,佩戴镣铐,遍体鳞伤。

  解萦正一脸不耐地站在他面前,毫不客气地抽了他一耳光。

  “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就是这么用你的这条命的?”

  他被她扇得耳鸣,大脑嗡嗡作响。

  究竟那惨淡的失去是真,还是这永恒的禁锢是真,都不重要了。

  他又回到了他的乐园。

  她终于要来惩罚他了。

  第180章 囚鸟(正文完)

  即便两人重修旧好,解萦与自己异常的癖好握手言和,在他们日常交谈里,囚禁岁月依然是解萦不可触碰的雷区。君不封倒是屡屡犯禁,隔三岔五总会不经意地提起——对那段岁月,他并不如解萦所想象的抵触。

  如果说,在试图劝解萦不再压抑欲望时,君不封对囚禁的怀念是种朦胧的想念;接连几个月的磋磨后,曾让他流尽了无数血泪的囚禁生涯,已是他唯一能平静的告慰。在那里,解萦可以卸下伪装,从容地做自己;而他也还有机会,他们有无数的时间,他可以在每个疼痛血腥的夜晚说爱她。

  面前的解萦并不会给君不封太多时间思考,耳鸣的尽头,他依稀听到女孩一句轻飘飘的质询:“你是又想着靠自残,引我来救你?”不等他回答,解萦自语般地念道,“是啊,我总会来救你的。谁能比你了解我呢?你知道我总会来的。”

  不,不是这样!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女孩尖利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是熟悉的刺痛。

  “大哥,你又利用了我一次,这一回,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她悠悠哼起了昔日他教她的歌谣,君不封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又在流。

  希望能再次看到健康活泼的她,算是临终前的唯一念想吗?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依稀飘过的字句,解萦的歌声瞬停,脸色骤变。君不封素来对解萦微妙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但比起柔情,他唤起的,似乎是她暴戾的另一面。在几乎盲目的狂喜中,他亟待解萦的下一步行动。他已经不必去思索任何环境的违和与注定的苦痛了,有解萦陪伴的世界,就是他能抵达的真实。

  可是,解萦久久不动,再抬起头来,几行泪滚滚落下,眼里已是他熟悉的哀切。

  那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眼神。会这样看他的女子,几个时辰前于他怀里香消玉殒。他一下又痛得肝胆俱裂了,他想告诉小丫头,不要哭,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选择,这是他能想到的履行诺言的最好方式。从逃离留芳谷之初他就在骗她,他几乎骗了她半生。但再拙劣的骗子,也总有几句真心实意的誓言。哪怕誓言的另一端业已成空,需要等候的人早已不在原地,他也会陪着她,他会一直陪着她。他同她说好的,他发过誓的。

  泪眼之中,君不封竭尽全力,对解萦挤出一个笑脸。

  解萦的眼睛也红了,眼底悲哀之余,又有着分明的恼怒。她的手频繁举起又落下,到底没忍住,连着扇了他十几个巴掌。

  头晕目眩里,君不封一言不发地搂住了她。

  解萦抽噎着对君不封拳打脚踢,她声嘶力竭地让他松手,让他滚,滚回他该回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不要缠着她,不要跟她走!君不封充耳不闻,便是被打到头破血流,依然纹丝不动,还是沉默地搂着她,呛然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已经从迷梦中回过神,也很清楚这让自己留恋的幻象支撑不了太久。可即便是幻象,她也在决绝地推他走,无论生前身后。不去思虑现实,这嫌恶与毒打终究是他久违了的欢欣。他滤掉了她的意有所指,单是满心甜蜜地回想,这样肖似的情境,究竟是囚徒生涯的哪一段?即便激起过他那样强烈的爱憎,过往的回忆,终究是稀薄了。便是近来午夜梦回,君不封也始终蜷在自己的那一小爿狗窝里,惴惴不安地等待,女孩迟迟不来。

  她迟迟不来。

  他想起来了。

  这是上一次被她留在原地的复现。

  那一回,他也寻了短见。没有解萦存在的人生毫无意义——他笃定她不要他了。小姑娘被他抛下了一次又一次,依然哭着上路,漫山遍野地寻他。而在等待的尽头,他只会求死,他自始至终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

  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复现了旧日氤氲,缠绵地像是在为他作别。

  解萦言辞激烈地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君不封依然视若无睹。女孩忍无可忍,右脚一剁,一把匕首高高弹出,她劈手夺过,毫不留情地向后一刺——率先被贯穿的,是男人的左肩。鲜血溅到了她脸上,解萦麻木地僵了片刻,随即她哭了,手忙脚乱地帮他处理伤口,说她不是真的想伤害他,以他的实力,他一定能躲的。

  而君不封只是宽慰地朝她笑笑,便气大力沉地抓着她的手,在左肩捅下了第二刀。

  在他强硬到让她无从躲避的气力里,他几乎将自己扎了个透,捅了个穿。解萦一直试图在阻止他自残,可他的力气太大了,她无论怎么撒泼、咒骂,也无从更改他的行动,只能看到他将自己伤到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豆大的泪水持续往下落,她哑着嗓子,一声声地问他,大哥,为什么。为什么?

  印象里,她好像也这样哭着问过他。

  所以,为什么呢?

  在与解萦的故事里,即便自己追悔莫及,犯下了千错万错,若真的回到她第一次诉说情意的那一天,他知道,他还是会拒绝。这是抚养人对孩子最真切的保护,也是他永远不会抛弃的信仰。只是,他再不会过激地弃她不顾,他会恪守彼此的距离,等她长大到一个可以真正独立的年纪,再让她去回答,他对他的动心究竟是什么。他会细心呵护那稚嫩的幼苗,他一定不会让她痴心错付。

  但他没能做到。

  无情之人自然可以克制己身之欲,而有情之人呢?感情来了,女孩也不过是巨浪中漂浮的扁舟,求生尚且吃力,怎能责怪其他?爱恋是无错的,信仰也是无错的,那错的只能是他,该死的也只会是他。

  这一回,他不再替她担罪了。

  这是他对自己的最终清算。

  最后,他动弹不得地被她拥在怀里,女孩泣不成声,他还在试图对她微笑,就像他们拥有的每一个过往。喉头不断涌出鲜血,君不封已经难以发出声音,四周的草药气息愈发浓郁了,他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在心底告诉她,阿萦,往前走吧,忘记属于他的那些旧人旧事。你要往前看,一直走,走到他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你只需要知道,大哥永远在家里等着你,而你不必回头。

  “可是……”解萦眨眨眼睛,眼泪猝不及防,落到了他的眼睛里,“我又怎么会真的抛下大哥呢?说好要陪你到八十岁,日子一天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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