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一位气血充足的老太太——蔡玉芬。
第08章 我回呼城,要送你们一路吗?
医院门口,本应在呼城的姥姥蔡玉芬此时从天而降,且气势汹汹,旁边还跟着她那个不靠谱的哥梁晓冬。
不知道是不是出门的时候太着急,此时他上半身套着蔡玉芬一件宽大的粉色短袖,上面还写着硕大的“闺蜜”二字,配上他狗腿子似地跟在蔡玉芬身后的姿态,更加显得不着调。
他瞅见周缘,给她递了一顿意味不明的眼色,大意是表示蔡玉芬现在很生气,她最好好自为之。
“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一个都不接?”
蔡玉芬许久未对周缘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以至于她总觉得像是回到了上高中被蔡玉芬怀疑早恋训话的那会儿。
周缘挺怕她姥姥发脾气,不是怕她的凶悍,是怕她气坏了身子,但周缘自知今天确实让蔡玉芬气得不轻,所以也不顶嘴,就这么默默听着。
只是旁边的陶乐真却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见到蔡玉芬就小跑着冲过去抱住她的大腿,可怜巴巴地叫了声“姥姥”,那语气之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蔡玉芬实打实做了她多少年的姥姥。
也正因如此,蔡玉芬的心更软了,伸手摸了摸陶乐真的脑袋尖儿,酝酿着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再一抬头看着默不吭声的周缘,又忽然什么都说不出。
静谧的夜色里,蔡玉芬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一手拉着陶乐真,一手牵住周缘的手,转头对梁晓冬说,
“打车,回家。”
周缘任由蔡玉芬牵着她的手,她能够感觉到她姥姥掌心年轮一样粗糙的质感,忽明忽暗的夜色里,她感觉到和蔡玉芬之间的某种感应,所以两个人都什么也没说。
“打着车了没啊?你先垫上,多少钱我回家给你。”
蔡玉芬一边拽着两个孙女往前走,再抬头看看前面磨磨蹭蹭的孙子,气不打一处来,以为他又惦记着自己的兜里那点钱,舍不得掏打车费呢。
“哎呀姥姥,现在打车要排号的,前面还有二十几号呢。”
梁晓冬单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在前头,说罢亮出自己的手机屏幕,蔡玉芬觑眼一看,嘴里仍然没消停,“我看不懂这个,那咋办?”
“那我就加点钱打个专车呗,”梁晓冬说完冲蔡玉芬谄媚一笑,“姥姥,这回你得给我报销啊,专车可太贵了。”
“混球,想打我钱包的主意就直说!”
蔡玉芬恨恨地说,要不是医院门口人多,她真想从后面踹梁晓冬一脚。
祖孙俩正有一句没一句拌着嘴,身后不远处传来两声鸣笛,几人被吓了一跳,以为是挡了别人的路,于是往路里边凑了凑。
谁知那鸣笛声并没就此停下,几秒钟后,他们身后再次传来两声短促的喇叭声,这回几个人终于停下脚步,齐刷刷转过头。
“是你啊!”
当看清身后这辆黑色轿车驾驶位里坐着的人时,陶乐真眼睛亮了亮,踮起脚往车窗里指着男人的脸,一脸开心的样子。蔡玉芬和梁晓冬看见陶乐真这副样子,表情仍是犹疑。
只有周缘懂陶乐真为什么会如此雀跃,因为车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刚才见过的彭霄。
然而方才离开的时候,他们也算是道别过,周缘不太理解彭霄此刻的动作是出于何种意味。
只是车窗已经降下一半,车里的人手握着方向盘,正抬起眼,抿着嘴瞧她。
周缘犹豫了一下,觉得此时不开口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微微弯下腰,和车里的人对上视线。
“你还没走?”
这话说完周缘自己也觉得没头没尾,毕竟她也不知道彭霄来医院是干什么的,现在这么给人家来一句,听起来多少有些突兀。
一旁的蔡玉芬和梁晓冬听见周缘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这么熟稔的一句话,说明周缘显然和开车的人认识。
想到这里蔡玉芬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瞅了瞅车里的男孩子。
只是夜色渐深,这样用力也还是看不太清,只觉得是个五官端正气质利落的,乍一看不知道哪里还有点眼熟。
蔡玉芬转头和梁晓冬对了对眼色,梁晓冬瘪了瘪嘴,显然也是状况外。
“我回呼城,要送你们一路吗?”
彭霄没回答周缘的话,而是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周缘顿了顿,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的时候,旁边的蔡玉芬和梁晓冬已经异口同声地接了茬。
“是啊是啊,我们也正好回呼城,”梁晓冬说完又回过头数了数人头,弯下腰冲彭霄打了个招呼,“你是周缘朋友?我们三个大人一个小孩,能坐下吗?”
话虽是这么问,长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车里只有彭霄一个人,剩下的座位刚刚好能坐下他们“一家人”。
周缘不由有些丢脸,刚想开口拦住,彭霄已经点点头,语气虽淡却有礼貌,
“能,上车。”
就这样,一行四人如同沙丁鱼罐头,挤进了彭霄的车里。
这是周缘第一次坐彭霄的车。
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因为两人认识的时候都还在上中学的年纪。
周缘记得那是在中考的考场上,她同陈清清戴梦娇终于考完最后一科,相约在考场马路对面的杨树下集合,一起去逛那时呼城最火爆的地下商场银太阳,然后顺便去隔壁南极冷饮厅吃刨冰。
只是当周缘和戴梦娇满怀期待地走出考场时,在那棵老杨树下看见的不止是陈清清,还有另一个男孩子。
他背对着周缘,只能看出个子很高,身形瘦削,像是马路边刚抽条的小白杨,不过此时对方似乎不知为何低着头颅,光是背影看起来就透着几分沮丧。
“陈清清,这谁啊?”
戴梦娇爱凑热闹,尤其是当这棵小白杨转过身将脸露出来时,戴梦娇就更好奇了。
男孩穿着平整而干净的灰色T恤,看起来要比她们年岁小一点,五官端正,脸上的线条初具棱角,长得倒比她们班上那些歪瓜裂枣的男生好看不少。
“我表弟,彭霄。”
陈清清说完看了看身旁的大男孩,然后转头看向周缘和戴梦娇,表情有些复杂,看上去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你们俩去玩儿吧,他家里出了点状况,心情不好,我陪他聊聊。”
周缘的目光随着陈清清这句话的结束,落在了对面的男生脸上,他的个子要比她们高上不少,但脸上的棱角依旧青涩,此时低着头,眼尾的睫毛交错着,似乎确实情绪低落。
她依稀记得陈清清之前提过这么个表弟,是她姨妈的儿子,彭母就那么一个妹妹,姐妹俩关系好得不行,只可惜陈清清的姨妈似乎一直身体不好,几年前去世了。因为是妹妹唯一的孩子,所以彭母似乎一直对陈清清的这个表弟当成自己亲生孩子来疼。
只是此前周缘关于这件事一直只是听说,今天才终于得见这个“表弟”的真容。
正思索着,周缘抬起头,却没想到对面的人恰巧低下头,两人目光对上,周缘下意识低头,将目光移开。
她不是那种对别人家事好奇的人,刚刚实在是因为思索时有些走神,没来得及移开眼。
“别啊,我们俩去多没意思啊,再说了表弟,心情不好才应该多出去走走啊。”
戴梦娇煞有介事地说完,对面的人抿了抿嘴角,转头看向陈清清,声音不高不低,音色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姐,你们去玩吧,我回家了。”
说完他礼貌地冲周缘和戴梦娇点了点头,跟陈清清摆了摆手,没等她开口,转身就走。
那是周缘第一次见到彭霄,也是那天的后来她才从陈清清口中得知,原来彭霄的父母一直感情不和,彭霄母亲在两人准备办理离婚前去世,而最近彭霄的爸,也就是陈清清的前姨夫,有了第二春,他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女人,还打算领证结婚。
这也是彭霄心情低落的原因。
周缘对别人的家事没什么兴趣,听过也就算了,只是戴梦娇听完后却生出许多同情,觉得陈清清这个表弟长得挺好,就是命不太好。
周缘和陈清清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知道戴梦娇会同情彭霄,主要是因为前面那半句“长得挺好”。
周缘和彭霄交集真正多起来,是在她高二那年。
那年彭霄高一,考进了陈清清她们三人所在的高中,陈清清和姨妈关系好,一直待这个表弟如同亲生弟弟,因此彭霄上高中以后,陈清清自然要尽姐姐的责任,无论学习还是生活都一一叮嘱。
然而比陈清清还要更细心周全的当属戴梦娇,在高中校园里看见彭霄的第一天,戴梦娇便下了一个结论:
陈清清的表弟跟一年前大杨树下的匆匆一面比起来,长开了不少。
也正因如此,戴梦娇时常撺掇陈清清,无论是食堂吃饭还是平时上下学出去玩,都带着彭霄一起,不为别的,只是觉得挺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