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原本好好的两姐妹忽然变成这样，最担心的人还是蔡玉芬，她知道周缘心智成熟，做什么总有她的道理，可是这几天看着陶乐真皱巴巴的小脸，蔡玉芬实在不忍心，她真想问问周缘，怎么就不能把陶乐真留下。
只是最近几天周缘都早出晚归，像是故意躲着家里人，蔡玉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没办法，她只能偷偷联系女儿徐桂玲，然而也不知道徐桂玲是怎么了，一连几天都不接电话不回微信，蔡玉芬没办法，这事她没办法和周缘说，只能自己干着急。
唯一还算待见周缘的就是梁晓冬，他必须得承认，和周缘做了这么多年兄妹，他虽然有时候仍然不明白周缘有些事情为什么要那么做，但他也清楚，周缘总有她的道理。
事实上，这一次周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所以才在“放弃”陶乐真后，总是下意识想逃避，比如此刻，她呆在彭霄的车里，下班已经很久，她却仍然不想回家。
彭霄看出她的心思，却没有戳破，只说想开车带她兜风，两人就这样绕着呼城开了一小圈，周缘看着路边的点点霓虹，迎面吹着江桥上的凉风，心里终于舒畅了些，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好点了吗？”
彭霄边开车边忍不住看她。
周缘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见他关切的眼神，才知道他一早看出她的心情不好。
“嗯，好多了。”周缘笑了笑，忍不住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告诉你。”
彭霄的唇角噙着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余光却将周缘的纳闷尽收眼底，他不会告诉她，她不开心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咬自己的下嘴唇，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恨不能想要住进她心里，弄清楚她为什么不开心。
“能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吗？”
彭霄的语气柔和，让周缘没办法不卸下防备，她轻叹口气，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然，她隐去了陶教授和徐桂玲的种种过往，一是因为她自己也不完全清楚那些往事，二来她也不想让彭霄知道。
“所以过几天，乐真的爸爸就要把她接走了？”
彭霄问。
周缘点点头，没有否认。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无情，很冷漠？”
周缘看着窗外，神情复杂。
彭霄摇摇头，“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我能有什么理由，只是不想再多一个孩子增加这个家里的负担，我姥姥年纪大了，没有力气再养活一个孩子长大了。”
周缘平静道。
“嗯，我理解。”
彭霄说。
周缘诧异地转头看他，“你不会觉得我很无情吗？”
“为什么会觉得你无情？乐真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姥姥的孩子，她有自己的父母，你和姥姥都没有义务承担这个责任，不是吗？”
彭霄轻声道。
“更何况，我知道你这么做，还有其他理由。”
彭霄的话击中了周缘心底里的某处，她低下头，听见他继续道。
“你是不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
周缘下意识问。
“害怕不能像陶教授那样，给乐真好的生活？”
周缘不得不承认，彭霄在某一些时刻，比她想象得还要了解她，所以在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时，周缘本来在嘴边的、下意识掩饰性的否认全都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卸下防备后的无力。
周缘沉默半晌，最终只能承认，
“其实在这次看见陶教授之前，我一直觉得陶乐真像是缩小版的我，虽然我曾经嫉妒过她享受了我没体会过的母爱，可是自从她来到我们家以后，我慢慢觉得，她和我似乎没什么不一样，所以下意识会把她当成小时候的自己。”
周缘望着车窗外出神，继续道。
“可是见了陶教授以后，我看见他对陶乐真的那种忧心，看见陶乐真叫他爸爸时候的眼神，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两个是不一样的，我小的时候，没有人想要我，徐桂玲不想，周大春也不想，只有姥姥一个人留住了我。可陶乐真不是，徐桂玲很爱她，即使没有徐桂玲，她也有一个那么爱她的父亲，和他一起回滨市，她会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可是留在这里，我真的害怕。”
周缘的这句话没有说完，她想说的是，她害怕有一天，陶乐真会后悔。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呢？”
彭霄忽然轻声开口。
周缘转头看向他。
“乐真如果知道她的姐姐这么爱她，一定会很开心。”
彭霄将车停在路边，转头认真地看着周缘。
“我父母离婚那年，我妈没有问我的意愿，直接让我跟着我爸生活，当时的我特别失落，总觉得是自己不够懂事，不够优秀，所以我妈不想带着我这个拖油瓶。”
周缘没想到彭霄会这样袒露过去，一时间有些错愕。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我妈已经生病了，我特别后悔，如果早一点知道，我就可以有更多时间陪她，所以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在后悔，甚至有时候和我爸冷战，也是因为，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彭霄认真地看着周缘。
“所以，一定要让乐真知道，你有多爱她，这对于一个小孩来说，非常重要。”
“谢谢你。”
周缘看向彭霄，她之前已经觉得彭霄要比从前成熟许多，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相处，她更是觉得彭霄的心思比她想象的还要细致妥帖，甚至在她迷茫的时候，他竟意外地能够托住她。
“回去好好和乐真聊聊。”彭霄伸手轻轻掐了下周缘的脸颊，眨了眨眼道，“我还等着去你家吃饭呢。”
周缘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彭霄却眼睛湛亮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周缘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正式去她家吃一次饭。
自从上次在她家吃了顿饭后，彭霄似乎就对去周缘家这件事有了执念，周缘本以为上次已经算是跟蔡玉芬承认了两人的事，然而彭霄却不这么认为，总觉得要等家里人都在时，他再正式地登门拜访一次才做数，似乎只有那样才算要到了名分似的。
“知道了，少不了你一顿饭。”
周缘故意不去看他，轻声道。
彭霄的表情肉眼可见得开心起来，忍不住牵起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指尖。
周缘回到家，家里仍然是一片安静，蔡玉芬和梁晓冬坐在客厅，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怎么了？”
周缘关上门，扫了一眼没看见陶乐真的身影，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二人卧室那扇紧闭的门板上，门内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故意撒气似的，不用说也知道是陶乐真，周缘顿了顿，刚要上前开门，就被蔡玉芬赶紧拦下。
“你别过去，小孩最近心情都不好，你去别再吵起来。”
蔡玉芬说完不由一咧嘴，短短几天，她嘴上就长了两个泡，纯粹是因为太担心陶乐真被她那个便宜女婿抢走。
周缘见她姥姥的样子，也不由心里堵得慌，只得拍了拍蔡玉芬的手道，
“放心，我跟她聊聊。”
周缘说完没等蔡玉芬阻止，就上前一步，推门走进了卧室。
小小的卧室里一片狼藉，地中间躺着个小行李箱，是陶乐真当初带来的那个，地板和床面上洋洋洒洒堆满了陶乐真的衣服、玩具、书本，而陶乐真本人正一屁股坐在那个小行李箱上，一张小脸都涨红了，似乎想要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却怎么都做不到，看见周缘进来，陶乐真一愣，抬起屁股的一刹那，行李箱又像晕车一样一下子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陶乐真低头一看，脸色更加难看，她没理周缘，只是迅速蹲下去，一味想要把行李装好。
“别费事了，那么多东西，一个小箱子装不下的。”
周缘站在一边，忍不住轻声道。
陶乐真恶狠狠地看了周缘一眼，不服气道，
“怎么装不下？我来的时候带的就是这个！”
“你来的时候东西也没现在多啊，”周缘说着在陶乐真身边蹲下来，耐心地将被她丢在地上的物件一样样捡起，“你看，这个小熊是我在滨市的商场里给你买的，这套玩具是我陪你参加运动会得的奖品，这件裙子是我……”
周缘对着地上的一件件物品如数家珍，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都感到心惊。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和陶乐真已经有了这么多回忆，而曾经扬言不会像徐桂玲一样惯着陶乐真的周缘，却不由自主地给陶乐真买了这么多东西，需要的不需要的，总之她觉得好的，她都尽数给了陶乐真。
“我才不要呢，都还给你！”
陶乐真低头看着周缘手里的小熊玩偶，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揉了揉眼睛，明明想要酷一点的，周缘既然想要放弃她，那就放弃好了，可是一开口说话，她就忍不住想哭，周缘怎么能不想要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