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缘知道,如果陶乐真继续留在这个家里,过不了多久,蔡玉芬就会全心全意地抚养这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外孙女陶乐真,一如当年她接受梁晓冬和周缘一样。
可蔡玉芬今年已经年逾七十,已经没有充沛的精力在这个年纪抚养一个孩子,周缘也不会允许她因此失去晚年的安宁和健康。
她猜测徐桂玲一定也想到了这一层,知道周缘和姥姥的关系最亲,也知道周缘一定舍不得看蔡玉芬那么辛苦地养孩子。
梁晓冬没什么正事,能管好自己就是谢天谢地,那么抚养陶乐真这个任务便自然而然落在了周缘这个姐姐身上。
周缘明白,徐桂玲接连几天都不接电话,就是在赌,赌周缘会心软。
不是对陶乐真,而是对姥姥蔡玉芬。
所以她必须要在蔡玉芬回家之前,把陶乐真送走。
一顿早饭磨磨蹭蹭地吃完,周缘催促着陶乐真收拾好她那个粉色小号行李箱,临出门前陶乐真拽了拽周缘的衣角。
周缘回过头,见她眼巴巴地仰着头,闷声来了句,
“我不和姥姥告别吗?”
周缘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垂眼看她几秒,摇了摇头。
“那他呢?”
陶乐真指了指身后紧闭的房门,此刻梁晓冬正在那个房间里呼呼大睡。
周缘的嘴角动了动,她这两天忙着上班,还不知道家里的三人在短短时间里已经培养出了如此“深厚”的感情,不由庆幸自己此时快刀斩乱麻的决定是对的。
“没时间了,大巴车是有固定时间的。”
周缘说完,没给陶乐真接话的机会,伸手连箱带人往外一拽,一把关上了房门。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走出小区,刚逛完早市的蔡玉芬两手拎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出现在街的拐角,远远看见两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她愣了一下,本想开口叫人,到嘴边又止住了,周日的一大早,家里的两个外孙女应该正睡觉呢,岁数大了,估计是又看岔了。
老小区没电梯,蔡玉芬吭哧吭哧爬了五层步梯,开了门以后将手里的菜和肉放到厨房,从柜子里拿了三个碗,分别倒了两碗豆浆和一碗豆腐脑。
豆浆是给周缘和梁晓冬的,豆腐脑则是给那个小的,别看陶乐真人小,嘴还挺挑,嫌早市的豆浆渣子太多不好喝,蔡玉芬于是前天顺手买了碗楼下摊子卖的豆腐脑和烧饼,这回小的吃完以后脸上才有了笑模样。
“跟她妈一样,事儿精。”
一切收拾完毕,蔡玉芬这才安逸地在沙发上坐下,戴上胸前挂着的花镜,拿出手机,开始看最近她天天追的短剧,叫什么“闪婚老伴是霸总”。
她第一次接触这玩意儿,觉得挺新鲜,屋子里静悄悄的,三个孩子应该还在睡觉,蔡玉芬赶紧调小音量,捧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
与此同时,呼城开往滨市的大巴车上,周缘正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闭目养神。
倒不是她真的困,而是不知道应该和旁边的陶乐真说些什么。只是她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却始终能够感觉到旁边座位的人正在不太安分地来回扭动,像一只中型毛毛虫。
“你怎么了?”
终于没办法再装作视而不见,周缘睁开眼的同时转过头,压抑着不耐对陶乐真发问。
“我不想坐这辆大巴车,我难受。”陶乐真说完又冲周缘捏了捏鼻子,嫌弃道,“有股怪味儿,我想下车。”
周缘顿了顿,然后转头看向窗户玻璃外,不打算告诉陶乐真这辆开往市里的大巴车多年来充斥的都是这种味道,这种皮质座椅经年后和无数乘客吃过的烤肠和玉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下不了车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可是我要晕车了,我想吐。”
陶乐真说完又摸了摸胸口,大眼睛望向周缘。
周缘没回头看她,直接从包里掏出来个塑料袋撑开递到她面前。
“吐这儿吧。”
事实证明陶乐真确实只是在找借口下车,在编了好几条说辞都被周缘淡淡戳破后,陶乐真有些气急败坏,开始不耐烦地跺起脚来,以一种让人心烦的频率和音量,惹得前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们这边两眼。
“周围人都在看你。”
周缘轻声开口。
“那又怎么样?我要下车。”
陶乐真不服气地说。
周缘瞥了一眼她衣袖上的三道杠,只说了一句,“少先队员在外面不应该以身作则吗?”
陶乐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红领巾,委屈地撇了撇嘴,一言不发地停止了跺脚的动作,然后用很小的音量开口说,
“我只是想下车。”
“你不想看见你妈了?”
周缘反问。
陶乐真愣了一下,瘪着嘴巴,没有再说话。
历经两个小时,周缘和陶乐真下了大巴,又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们要去哪?”
陶乐真问。
周缘没说话,而是直接对司机道:“师傅,去滨市医大一院。”
陶乐真闻言顿了一下,而后皱起眉头,“这不是我爸爸住院的地方吗?为什么要去那?”
周缘顿了一下,“你妈就在那。”
她说完看了陶乐真一眼,见她一张脸皱巴巴的。
“你不想见你妈了?”
“想,可是我有点怕见到爸爸。”
直到到了病房门口,周缘才理解了陶乐真方才在车上那句话的含义。
隔着病房玻璃,周缘看见了她母亲徐桂玲的第三任丈夫,这位从前儒雅且风度翩翩的陶教授如今就这样躺在病床上,虽然仍是慈眉善目,但精神面貌显然并不乐观。
周缘站在病房门口,看了看里面的陶教授,又看了看身旁踮着脚扒着窗户往里看的陶乐真,脚步挪了挪,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动作,正犹豫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找谁?”
等周缘转过头时,迎面走过来的女人正好在她面前站定,女人看了看周缘,又看了看她旁边的陶乐真,沉默了两秒,而后忽地皱紧眉头,显然是认出了周缘是谁,然后自动开启了某种防御机制。
而周缘也从她和陶乐真的反应中意识到,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神态雍容的女人就是陶教授和前妻生的大女儿。
“你怎么知道我爸的地址?”
女人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缩在周缘旁边、紧紧拽着她袖子的陶乐真,眉头锁得更深,“你告诉她的?你们俩还真是一个妈生的,看我爸现在犯了脑梗,想过来蹭钱?”
“陶小姐,你这句话就没意思了,你也是教授的女儿,说起来,你们俩也是姐妹。”
周缘说完,低头轻轻将陶乐真拽着她衣袖的手分开,指了指走廊前方不远处的长椅,对陶乐真道,“去那坐一会儿,我们聊点事情。”
陶乐真抬起头看了周缘一眼,小脸皱成包子,而后不情不愿地走到长椅前磨磨蹭蹭地坐下。
“你到底要说什么?还故意把那丫头支走,怎么,想带着她来跟我爸要抚养费?”
女人开口时略带轻蔑,拢了拢身上的羊绒披肩,继续道,
“省省吧,你妈都没从我这要来钱,现在可好,我爸出了事儿,她一竿子不知道跑哪去了,还让你带着那丫头过来要钱,我真是不明白,人的脸皮居然能这么厚吗?”
“陶小姐,我能理解您因为父亲生病心情郁闷,但你应该也很明白,我母亲和你父亲已经结婚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我没见过我母亲几面,身后坐着的那个小孩儿我也从来没见过,如果不是突然在家里看见她,我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也不存在你所谓的‘蹭钱’。”
周缘说完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发呆的陶乐真,停了一会儿,又回头继续轻声道,“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陶乐真送回来,送到她爸爸身边。”
“你说什么?你没看见我爸还在病床上躺着呢?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照顾小孩子?”
女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觉得周缘疯了。
“如果他照顾不了,那您可能需要想想办法,我听说您一直觉得我母亲贪图您父亲的财产,所以希望她和您父亲离婚,尤其是在陶教授生病之后,如果现在由我来负责照顾陶乐真,那么之后我母亲要是回来了,完全可以以索要抚养费的名义再管您父亲要一笔钱,这样事情只会越来越乱。”
周缘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对面的女人显然已经权衡了利弊。
如果她现在暂时出手管陶乐真几天,那么等陶教授身体恢复,就更可以拿出她照顾了“妹妹”的名头,同时指出徐桂玲管生不管养,陶教授心一寒,等徐桂玲回来,自然会主动和她离婚。
女人沉默了半天,最终看了一眼周缘,有些不自然道,“她愿意跟我走吗?我也就一年见她一次。”
“总比我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姐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