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许清焱最近在家里处境,池绛就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身世,“命硬克人”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熏陶传承下,像一把利剑,谁看了都怕,又像是块沾了霉运的供果,就算本质是好的,但人人都避之不及。
她觉得此时在这个家里,她和许清焱有点同病相怜,一样是被打入冷宫的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妃子,谁也没比谁好哪去。
许清焱放下啤酒,微微拧紧眉头,被她突然的发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池绛停下手里的动作,四周瞬间死寂一片,她水润的眸子在昏暗的空间里映出清亮的光,“我和我外公外婆生活,是因为我爸不想要我。”
许清焱帅气的五官陷在黑暗里,模糊的轮廓像是老电影里被精心处理过的片断,朦胧中散着淡淡的荷尔蒙韵味,“因为你是个克星?”他平静接话。
许清焱调查过池绛,但拿到手的也只是简单的资料,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应聘简历一样,哪年出生,在哪上学,什么专业,何时毕业,有没有恋爱史。他当时只扫了几眼,就确定爷爷找上这个土妞,多半是因为她身家清白,好任人摆布。
池绛点头苦笑,半张脸陷在昏沉的光线里,黑暗掩盖了笑容里的苦涩,让她的嘴角看上去有些俏皮。
“我生在大年初一的半夜,算命的说我命太硬,克母克兄。我妈当时不信,后来我五岁时,我妈带着我和我哥出去玩,路过的移动的塔吊绳子突然松懈,掉下来的水泥板直接将我妈和我哥砸在下面,最后关头,我被我妈推了一把。他们相续离世,我爸开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后来我外公外婆看不下去,就咬牙带我回了清水镇。”
“难怪你那个亲爹能干出卖女儿的事。”许清焱轻轻吐着字,不屑的调子一扫刚刚的沉郁。
池绛一愣,“卖?”缓了一会她才明白,的确,池向北肯定在这件事上捞到了好处,母亲去世后,池向北两年后再次结婚生子,靠着二婚妻子家里的背景快速聚集大量商业资源,生意越做越大,很快就在上流圈子有了一席之地。
所以以他的精明,在这事上绝对不会吃亏。
她低头苦笑,轻叹一声,“对啊,所以众生皆苦。”
许清焱歪头凝视着她的侧脸,用力将手里的易拉罐捏得哗啦啦作响,“噢,我听出来了,你是来这看我笑话的。”
池绛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都自揭短处了,真不是那个意思。”
许清焱轻笑着双手向后撑着身体换了个姿式,又懒懒地将蜷缩的双腿伸直了些,偏头再次看向池绛,“那你是来这跟我比惨了?”
池绛有些恼了,她觉得许清焱可真不是个东西,看他失落好心开导他,结果人家领不了一点情。
那叫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真是一点没错。
她一把扔了手里的铲子,猛地起身,“你这种人,活该没人疼没人爱。“
许清焱低头咯咯笑着,看池绛要走,猛地拉了把她胳膊。
池绛被拉得踉跄,本来已经发麻的双腿此时像不听使唤似的软软地就要摊倒。
许清焱连忙又扶了把她胳膊,看着她低头小脸皱成一团,火气将发不发时,突然变戏法似的一摊手,笑着咧开嘴,“这个可好吃了,你吃过没?”
池绛稳住身子,要说的话卡在嗓子里,看到许清焱手心里红红的小果子张着嘴巴霎时僵住。
看到她发呆,许清焱的手又抬了抬,“真的,这叫浆果,酸酸甜甜的,尝尝。”
池绛目光向上,对上他清亮的眸子,猜不透他到底从哪弄的这果子,犹疑着不作选择。
许清焱勾唇笑笑,毫不犹豫拿起一颗塞进嘴里,紧抿的嘴唇优雅地动了动,随之闪出一个享受的表情。
手心又抬了抬,他再次抬头对上池绛质疑的目光,示意她尝尝。
池绛犹豫着,最终伸手捏起一颗,望着许清焱诚恳的眸子,慢吞吞地将果子送进嘴里。
只是轻轻的咬暴,又苦又涩的汁水顿时填满了整个口腔,池绛的脸再次皱成一团,连忙抬手将嘴里的东西吐掉。
“许清焱,你骗我。”池绛一边啐着嘴里的果子沫子,一边朝许清焱大吼。
“哈哈哈哈哈。”许清焱肩膀一抖一抖笑得没了形象,像个给女同学搞恶作剧得逞的坏男孩,刚刚的郁气一扫而空,金色头发随着身体在空气中一颤一颤,整个人瞬间又回归了之前的吊儿郎当。
池绛生气地跺脚,“许清焱,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在池绛眼里,许清焱就是这样,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嘻嘻哈哈整天没个正形,他很少将低沉的情绪外放,脸上永远挂笑,即使是顽劣的、痞气的,虽然外界都说许清霖的车祸跟他有关,但池绛一直认为他骨子里没那么恶劣。
她不知道的是,原来他发起火来真的像只暴躁的小豹子。
她和许清焱的真正交恶就在三天以后的下午。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跟许清焱维护得不错的关系,终于在她一次不小心中,被搞得支离破碎。
那天下午池绛午睡后下楼,客厅里空无一人,天气太热,她想去厨房冰箱里拿瓶冰可乐降降暑气,可刚一下楼,视线就被客厅里一件华丽的秀禾袍吸引了视线。
衣服被挂在金属衣架上,水红色绸缎面料被裁割得恰到好处,小立领连着下面的的云肩一起,用的是金色的料子,下面坠着一缕缕流苏,扣子用的是传统盘扣,但做工极其细致,云肩正面镶满了光泽度极好的珍珠,衣襟做成波浪形,将整个腰身衬得很是纤细玲珑。
下面的裙摆选择暗褶处理,看着婉约大气,一走动又裙波荡漾,华丽却不艳俗。
这件衣服对于池绛这个裁缝来说可谓是仙品的存在,要知道她嫁来许家就一直没碰过衣料,在她这个从小做衣服跟吃饭一样重要的人眼里,当下不自觉得竟然有些手痒,她一时间忘记了要去厨房的事,围着衣服转了一圈又一圈,啧啧惊叹之余,忍不住伸手去摸云肩上的珍珠。
只是手刚刚触到珠子,一切像按下了开关键,衣服上的珠子像恶搞的淘气包,噼里啪啦地接连滚落。
池绛当即傻眼,张大嘴巴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与她强劲的心跳一同响起的还有许清焱的怒吼,“池绛,你他妈的在搞什么?”
第26章
池绛转身,就看到满脸怒气的许清焱炸着一头金发,正瞪着眼睛立在她身后。
那双好看桃花眸子里的怒意和痛苦是池绛从来没见过的。
这一瞬间她就慌了神,心跳得似是在擂鼓,“我,这,我就碰了一下,就全掉了。”
她不敢去看许清焱的眼睛了,低着头注视着满地散乱的珍珠,犹豫一瞬连忙蹲下,伸手去捡。
“谁让你碰的?”许清焱再次怒吼,巨大的回声在房子里久久不散。
池绛的手抖了抖,在距离那颗最大的珍珠一厘米的地方堪堪停下手。
她不知道这件衣服跟许清焱有什么关联,但这是她认识他以来,见过的他发的最大一次火。
不用多想,衣服背后肯定藏着让人悲痛欲裂的故事。
她鼓足了所有勇气才抬起头,红着眼睛嗫嚅着,“对不起。”
声音低的像蚊子叫,但许清焱还是听到了。
“对不起有什么用。”因为吼得过于用力,池绛清晰地看到他脖子上扯出的青筋,以及眼白上浮起分明的红血丝。
她紧张到开始口干,努力咽了下口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楼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许西胜、姜楠和许老太太接连下楼。
池绛咬着嘴唇低着头,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
“这是怎么了?”许老太太沉着脸走上前询问。
许清焱抬手将金色的头发捋向脑后,露出光亮的脑门,池绛小心翼翼抬眸,从那宽阔的难得出现的地方看到了明晃晃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愤懑。
看着一地的珠子,许老太太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些,她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池绛,轻声揭开了迷底,“这是清焱母亲的嫁衣,是她母亲给她做的,当年她很喜欢,一直保存在衣柜里。”
池绛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闯了多大的祸,她咬着嘴唇,红着眼圈抬眸,“对不起,我可以……“
“别说那些没用的,这衣服在衣柜里放的好好的,是谁,是谁把它放在客厅里的?”
许清焱指着衣服,歪头看向台阶上的那对夫妻。
许西胜和姜楠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姜楠连忙上前两步,站在许老太太身边,鼓动着大红唇瓣,一脸委屈地开口,“妈,我记得您前些日子说我大哥大嫂忌日快到了,得好好准备,我想想这事是大事,就回去跟西胜商量,准备给我大哥大嫂好好操办操办。”
“我说话你们听不懂吗?我在问,是谁?把这衣服放在这儿的?”许清焱提着嗓子打断姜楠的话,他的义正言辞,让池绛感觉此时眼前人像换了个魂儿,外壳没变,芯子却是另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