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她特意赶在这一刻出现，用这种方式来救人，是因为只有这一刻，她才确信对方拒无可拒，才会应下赐婚。
盈时不住地点头，“好、本宫答应你！”
随着声落，帝姬即刻转向楚豫，要求放人，“小叔，放了他们！...若圣子有个三长两短，”她顿了下，顺手抽出身边侍卫的长刀，有样学样地横在颈间，“萱儿亦会随他去，届时，你待如何与父皇母妃交代？”
楚豫一张脸僵冷如假面般，唯有双眼瞠目欲裂，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一旁的绪智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想不到有朝一日他
竟能瞧见蓝颜祸水。
楚豫切齿愤恨，“好！好啊！当真是受老天眷顾的佛子灵童啊！”
许久后，楚豫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极力压下狂躁的怒意。
“本王可以放他们离开，但既然是交换条件，奉先寺的诸僧便待到圣子与帝姬完婚后，再行释放，不过，”他扯了扯嘴角，双目泛着森然阴戾，眸中的杀意肆虐，“圣子可做好准备，假若你悔婚，不止奉先寺的人，本王会屠尽这南楚所有僧尼。”
未了眸光一凛，冷肃回道：“贫僧，自会遵守约定，望王爷亦然。”
楚豫不甘地抬抬手指，围剿未了等人的暗卫府兵，即刻收了刀剑，撤回行动。
自然也包括了与休武对峙的楚月。
至此，未了没有再看一眼盈时，亦不理会楚豫的面色铁青。
“休武。”
未了转身唤道。
浴血般的休武错愕地看向未了，“圣子...”
他没想到未了还会认自己。
未了：“休武，我能，再信任你一次吗？”
休武愧难自已，神色痛苦而挣扎，“圣子...我、”
未了摇头，制止了他的解释，“我会照顾清虚师兄，你先带她走，将她交给黑白双使，”他最后深深望了眼十三，似要记住那早已刻在他脑海中的模样，“送她回去。”
话落的那一瞬，未了心中有什么破镜而出，他忽然有些明了，那名为悸动之物。
仅剩一丝清明的狐狸，呜咽不止，想要阻止，却不能，唯余识海震荡的悲鸣。
休武没再多言，对着未了屈膝而跪，重重叩首拜别，随即起身来到休言跟前，将人背在身上，接着弯腰抱起十三，决然离开。
第94章 残念
直到休武带人离寺，未了才将颈间的匕首移开，小心翼翼收进袖袍，转身走到清虚身边，确认对方只是昏迷，方松了口气。
楚豫并未阻止，事实上，他也无须费这个心，确切来说，今日真正逃过一劫的，仅那狐妖一个而已。休言已死，奉先寺的众僧皆被囚禁，不过是早死晚死之别。
而未了，从今日起，他活着只会是痛苦，况且眼下看，他活着更有价值。
南楚圣子摇身一变成为皇室的入赘驸马，这举动可比多少道诏令都管用，佛寺清剿还会难吗？
至于楚青，更无须顾忌，无论他心向哪端，最终都会回到自己面前。这一点，楚豫十分确定。
盈时的视线一直跟随着未了，见对方收起匕首，便也将手中用来威胁楚豫的刀丢回给侍卫，只是双眼怯怯，似乎想上前去搭话，却又碍着心里的那点不光彩，止步踟蹰。
这一幕被楚豫看得真切，自然气闷无比。气她分不清里外，也怒她没骨气，堂堂帝姬想要什么青年才俊没有，偏生迷恋个光头和尚，还不顾皇家颜面，让人牵着鼻子走，那一身的尊贵被她丢了个尽。
他面色不虞地朝盈时低吼道：“还没胡闹够？赶紧跟本王回宫！”
盈时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却也知晓此时不宜再反驳这位摄政王小叔，只好转头吩咐内侍，“赵公公，你去帮圣子，带他回宫安置。”
“诺！”赵常应声前往。
未了一脸平静地等在原地，思绪无波。
待到楚豫一行人渐渐行远，他余光瞟见一直冷眼旁观的绪智，忽然想起方才救了自己的那阵风遁，心中一思量，便有了猜测。
未了抬头，朝绪智看去，缓声开口：“晚辈不才，有一断语妄谏：山中雷渐起，龙隐深潭中。禅师所求，或是时机未至。”
面具后的绪智，怔愣了瞬，随即咂摸起未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未了回首望了望曾经梵音萦绕、如今唯余一片佛檀的如来大殿，眼底的落寞更胜这废院荒寺。
他没再多言，朝绪智浅谒一礼，便随宫人离开了。
……
休武带着十三和休言急速奔向后山。他记得山里有处溪谷绿荫，那里长着大片的止血草，是此时休言和狐狸最需要的东西。
背上的人，已经渐渐冰冷，生息寥落如絮，即便他再清楚不过，却仍旧执拗地朝溪谷飞奔。
“阿言，再坚持下，马上便有药了……”
“你会没事的，坚持住……”
“阿言，就快到了，再等等……”
……
任其呼唤，休言终是伏在他背上，吐净了最后一缕气息。
休武蓦地停下脚步，止不住地颤抖，胸口的起伏越发剧烈，粗粝嘶哑的喉咙里传来嘶吼悲鸣。
那痛楚，层层深入，刺骨浃髓。
……
蜷缩在休武怀中的十三，恍惚间，看到了休言的魂魄一点点地离体而出，可那亡魂尚未能清醒，就那么昏昏沉沉地飘着荡着。
——休言！不要死！狐不要你死！
浅金瞳晃动着最后一抹剧烈震颤，似无声哀泣……
……呦，这狐儿可真丑……
……小狐儿，你怎得不吃东西？可是没有荤腥难以入口？且忍忍吧……
……狐儿快别闹了！那澡豆可不得全霍霍了！
……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又让小僧帮你沐浴！
……狐什么狐！你都变身了还狐个爪子？！少在那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嘘！小声些，这些话本子若被圣子瞧见了，定要罚你我抄经百遍的……
……如是，快来吃糕了，今儿我特多放了些蜜糖……
……唉，你说说你，同那小帝姬计较什么，她不过多来了几日，你又何至于为这个跟圣子闹脾气，你乖些，我再同你做糕吃……
……
休言，狐想吃你做的糕了……
狐狸心中念着挂着数不尽的点滴，终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
许久之后，休武才重新迈开腿，就近寻了处隐蔽空地，轻轻放下十三，而后，他将背上的休言抱到怀里，跪坐在地，失声恸哭。
休言的魂体半阖着眼，仍是迷茫地围着肉身荡悠，面对这个抱着自己尸体哀痛无比的男人，神色木然，无知无觉。
休武亦看不见魂魄的存在。他轻轻拭去休言面上的血渍灰尘，又替他理好僧衣，一点一点抚平每一处褶皱。
很快，白不解和黑不辩赶来，瞧见眼前这幅情景，着实震惊了番。
显然，主要是白不解受惊。
他二话不说冲到十三跟前查探情况：“这、这狐崽子怎么刚好几日，便又出事了？小圣子呢？”发现十三似是中了毒，且灵力耗尽，经脉受损，他不禁拧紧了眉头，“不成，还是找公子来吧。”
休武木然开口：“圣子请二位，送她回去…回灵界。”
“这般突然？”白不解一怔，“到底出了何事？”
黑不辩摇摇头，示意他莫要再继续追问。
白不解换上一脸的复杂，是了，无论何事，皆属凡人之事，他们不便插手。
黑不辩来到休武身边，低头看了眼休言的尸体，又转向他飘荡着的魂魄，凝视半晌。
他查看了休言的命书，虽不算长寿，却原本不该命丧今岁的，大抵是受变故的牵连吧。
“可要与他告个别？”黑不辩低声询问休武。
休武身子一僵，茫然地看向一脸蒙雾的黑不辩。
此时尚未入暮逢魔，他便是连休言的魂魄都感知不到。
恍然明了对方的意思，休武稽首恳切道：“请鬼使大人相助！”
黑不辩未作声，转身抬手，指尖在那魂体的天门处轻轻一点，俄尔间，休言缓缓睁开眼，逐渐恢复了清明。
而休武也终于看见了对方的示现。
休言喃喃开口：“鬼使大人…”
黑无常点点头，示意他看向一旁。
休言受意，目光流转，瞥到跪在地上，此刻正仰首望着他的休武时，痛苦的记忆瞬间席卷而来——
游魂露出怨憎的表情，双手捂着欲裂的头，口中似是泣血低吼，“叛、徒——”
休武灵台震荡，哑然唤着对方：“阿言……”
可除了这一句称呼，他却再吐不出半个字。道歉赔罪？能换他活着回来吗？他又真的有资格吗？
“休要叫我！”游魂周身霎时窜出阴浊戾气，嗔怨地瞪着对方，仿佛啖其肉喝其血亦不能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