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非虚,然仙域神境的长生果、延寿草比比皆是,为何单这不死药流传至人界,备受历代帝王修士所推崇追奉?
嫦娥后羿的故事固然是影响深远,但最主要的,是以凡人的体魄福报,能吸收的仙草灵果极其有限,不死药算是业力反噬最轻的一个,因为天道自古平衡玄妙,想求长生,从来不易。
再说不死树,几千年一开花,几千年一结果,然每回结的果子并不多,果子使没了,便很长时间不可再得,所以西王母的不死药才异常珍贵。
五子围眸光扫遍三株古木,只寻见一只被萤罩圈起的朱果隐约挂在枝头。还不待他瞧个仔细,便见有什么东西从枝干密丛内幽幽走出。
但见狸豹身形,细软腰肢,人面锐齿,双耳佩环。
五子围怔了怔,不觉收回探视,微微颔首致意。
笑话,看守不死果的竟是武罗神女,再看下去,他怕是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别看武罗娇小明艳,且鸣声像佩玉叮当,很是动人,但这绝绝是假得不能再假的掩饰,她的战斗力,可是堪比英招加上天神两将的实力……
好在武罗讲理,只稍作现身,冷冷睨视,见金乌站在五子围肩头,便转身,幽幽返回了密丛。
五子围舒口气,继续沿着金乌的指引前行。
此时崦嵫茂林的上方,云霭浮沉,轮廓似神女的侧颜,而神情随暮色转换。四周的云堆叠重阑,形成宫殿高阁,壮阔辉煌。
……
绛色长发垂落曳地,卷曲似西海水纹,散漫却不蓬乱。头戴玉胜,身披玄紫鲛纱长袍,前襟松垮垮地半敞着,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
那张神颜,雌雄莫辨,那具体魄,矫健而轻盈,四肢修长匀称,却也…瞧不出阴阳之分。
五子围一时不知该称其为‘他’抑或是‘她’。原是他不知,上古神祇,天地孕育,本就无有阴阳雌雄之分,以‘母’而著,大抵是生性多了几分土德容受。
王母身量之长,粗略望去,约是他的两倍有余。
且知五子围身长八尺六寸,那么这位……
就这样还是化形后缩减了的身量。
他见过神,见过仙,也同神兽古灵生活过,可眼前的西境王母,却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何为上古尊神,何为天地精魂。
“来了?是她告诉你本尊在此?”
这是王母见到他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声音还是那般低沉甘醇,语调也仍旧是意懒情疏,只是这没有起承转合的突兀一问,幸亏五子围气定心稳,稍一琢磨,便晓得这个‘她’指的定然不是淮娘了。
“回王母尊上,确是晚辈有幸遇见玄女上神,得其指引,这才未走弯路。上神还十分关照,特令英招神将护送晚辈至此。”五子围恭敬答道。
却见西王母一双绛目褐瞳圆了扁、扁了圆,若说怒,倒也非,好半天嘟哝句:“偏生她跟前的耳报神多,哼!”
从来都是眼力劲儿十足的五子围自然品得出这句话不是对他所言,而是对那位的浅浅抱怨。
不过这么一来,他也瞧得出,这师徒两
个,关系当是,十分…他只能用‘亲近’来形容。
“行了,别拘着,”王母偎在御榻上,抬起手指,朝五子围懒懒一指,“入座吧。”
入…座?
五子围环顾着…暂且称之为内殿的地方,不能说是空荡荡,但的确除了仙葩珍卉,他并未瞧见任何案几椅凳……
正待疑惑时,只见一行彩雀鸾鸟结对而来,口中衔着藤几矮案,并着珍果茶糕,醇浆醴酿,和一例白玉膳器,不过转眼间,便袅袅娜娜地将一方客座食案安置妥当。
侍者离开前,五子围特拱手道了谢,它们却绕着他转悠了两圈才曳曳飞去。
五子围分明听见,婉转啼啾中,还隐约含着仙子的吟声浅笑。
“哟呵,本尊这些个鸾灵可是少见的欢喜,”王母勾起朱唇,绛眸扫过五子围,闪过精光,“果真是难得的极阳骨,怪不得只凭着一缕怨气便能修炼聚神,还能入得灵境,未堕鬼道。”
五子围淡笑颔首,“想来是天道眷顾,生了些机缘。”
王母的瞳眸流转,笑意愈深,却没再深入这个话题,颇有些耐人寻味。
五子围被盯得天灵盖发麻,那种来自天神的威压,是难以着言词形容的。
这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现下方知,那些个民间流传的艳词小调皆不可信,任何帝王将相也好,奇才异士也罢,但凡得见西王母本尊,又怎会敢对着这般上古神祇生出半点不敬之心?
转而想到之前的那次的蜃影术,他又有些迟疑——呃,便是帝王战神,大抵也只有被其蹂躏拿捏的份。
……
“唔…倒也有,比如那姬满,吃了些醴泉水便不着调了。”西王母的黄珀瞳眸染上了些许戏谑。
姬满…那位周穆王?
“难不成西游昆仑,和那夙夜…纵、呃,欢愉相许,非是传闻?”五子围不免惊诧,八卦之心是怎么都抑不住。
“呿!”王母竖起了瞳仁,头上的玉胜似有所感,竟变幻了颜色,“那他是放屁!本尊是瞧故友入凡渡劫,便想着唤他来叙叙旧,略作关照。谁知那老东西不过就是生了颗人心,沾染几分凡俗便胡吣起来没个边。且等他劫满而归时,看本尊如何臊他!”
说着,便将角杯中的仙醴一饮而尽。
五子围忙不迭跟饮一樽。
王母的不满并未结束。
“凡人净会瞎编故事,更有甚者还学起那月老,竟将本尊与天帝配作一对!他也配?他倒是想呢!”那犹如玄铁的乌丝随着主人突然升起的怒喝咆哮而舞动,张扬着同仇敌忾的戾气,看得五子围不觉收了收脖颈,“那毛头小儿,本尊同他先祖一块儿征战时,他阿父都还未生出来呢!”
言罢,又是酣饮而下。
五子围:八卦虽然好听,但……天界的醴泉琼浆若是这般饮法儿,至多几盏,他这把骨头便要被沤软了!
正事还未聊,可不得恣意了。
思及此,五子围起身作揖,诉请道:“尊上,晚辈此次前来,是奉家母之命,想借阅山海灵书,追溯舍妹十三幺的往世本源。”
“唔…十三幺?”王母的绛色卷发轻轻摆动,“是那只瘦了吧唧的小杂毛?”
五子围含笑:“正是。不想尊上竟晓得她,是那狐崽子的福气了。”
“晓得晓得,阿淮这些个义子女,本尊都晓得,每次她来都要在本尊面前显摆个来回,想不晓得都难!”王母撇撇嘴,眉眼一挑一转,显然对淮娘往日里的炫耀很是有意见,“唔……小杂毛怎得了?还需要特地瞧灵书。”
“此事,说来话长……”
五子围将十三被结界卷入人间被凡人所救、为了报恩惹下雷罚、伤及神魂、继而在疗伤时查探出寄宿在她元神内的一缕异魂,如此种种,皆述与西王母。
“寄宿的异魂?”西王母挑起半边眉目,似乎被勾起了兴致。
“没错,”五子围解释道,“尚不知是善是恶,那异魂寻常隐匿得极好,连家母都未能探出,只在十三神魂受创时才会现身,却并未趁弱夺舍,而是化作护盾,保护宿主,但…也因其存在,阻碍了十三的修为提升。”
西王母轻摇着玉樽,“无甚奇怪,修为提升入境,也是元神的层层突破,从来都是九死一生,稍不留意便有走火入魔之危,它既是护着神魂,便也限制了神魂所有的涉险之举。”
五子围点头:“尊上所言极是,家母亦作此论断,然则此事如何看,都与夙世因缘绕不开,可十三的命轨,不得不道一句古怪难捉摸,便是家母,也无法卜占,所以…只得叨扰尊上了。”
“无妨,”西王母放下酒樽,略一抬掌,“可有媒引?”
“有的。”五子围立即起身,从腰间束带将那黑白杂毛挂件卸下,上前呈与对方。
大抵是有些嫌弃这团瞧不出样式又不占花色优势的丑挂件,西王母先是蹙了蹙长眉,才勾弄着兰指,将挂件收入掌心。
却在调动灵力与这团杂毛连接时,额角倏地一紧,绛瞳几不可察地缩动了下。
这是……
压下心中的那抹惊疑,西王母挥袖召唤出金卷灵书,将手中的杂毛挂件投入了灵书阵眼。随着阵法鼓荡震颤,灵书缓缓展开,淡金文符自卷轴内踊跃而出,游弋绕转,片刻后,组成古字文言落于灵书内卷。
绛眸鎏金四溢,倒映着书卷内的古语,面上依旧未动声色。
俄尔,却见西王母弹指一挥,书卷内的字符被打乱,几番波动后,再次组成文符落定。
两次的文符没有变化,都是【尚未载录】之意。
五子围自然是瞧不到灵书示现的,毕竟载录万千灵妖神兽的本源之书,岂会随意与众示现。
西王母当着五子围的面试探了几次,所得结果皆为同一,便取出了挂件,收回灵书,幽幽叹道:“唉,你们家这小杂毛,不过是只寻常灵兽,都不够入册的资格,想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因缘业力,你回去告诉阿淮,叫她无须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