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真瑶草的香气悠悠散漫开来,本该是安息凝神的效用,太常却没由来的抑闷,隐隐有些躁意抗拒。
他晓得天君所说的‘意外’所指为何。然近千年来,并未有五灵从幽都出没,而上一回,却是他从玄狐那失了手…
“玄狐死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灵魄珠封印藏了起来,如今现世…想是被谁误打误撞破了封禁?”但无论如何,总不会是她自家解开的……
太常记得十分清楚,当年自己与玄狐交手时,她竟出乎意料地弱势。虽则他在这之前,曾使了些手段,耗掉对方几分修为,但那绝不至于叫她灵力亏空殆尽的地步。彼时,他想尽办法都没能逼她交出灵魄珠,甚至用上了弑神刃,断其每一处关窍,尽毁其丹元,却也没问出珠子的下落。
这之后他便猜测,玄狐是将大半的修为都拿去藏珠了,她压根就没准备给自己留活路,当然也不会妥协缴珠。
灵族羽化身死,是否会再转世重生,这并非一定的事,都要看天道造化如何。
但关于幽都五灵,是存在另一种说法的——传闻五灵身死而神不灭,生生不息,若一世消亡,历经万年沉寂,方能凝神重生。
所以无论这传言真假,那都需得万年之久。
太常思来想去,随即没头没尾地补上一句:“她当年,的确是死了的。”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这般结局没错……
“想来灵魄珠,是旁落谁手了。”他有些犹疑,“君上之意是…”
玉座之上的帝高阳,觑目瞰向长阶下的太常,深如渊的枭眸虎睛隐有晦暗闪过,只一瞬间便消散不见。
“本君只能依靠灵魄珠之间产生的感应来推断那枚珠现世的大致方位,具体是何种情况,还需得劳上神走一趟,替本君瞧瞧,才好做定夺。”
说罢,他弹指轻拂,寄出一道灵光,落于太常面前,“带着它,会助你寻迹。”
那是一把五岄鎏金锁,内里嵌着少许灵魄珠碎片。
“是,小神自当尽力。”
太常不敢再多瞧那仿佛下一刻便会将他吸纳入腹的玄武琉璃炉,颔首接过金锁宝器,顺势拱手,转身离开了九霄宫。
关于灵魄珠,至今为止,太常也不晓得这位天君已得了几颗珠,更不晓其觅求灵珠的目的究竟为何。
据知,上古时,灵魄珠不曾现世。
灵魄珠相聚和,可开启太虚的传闻也是从那场腥风血雨的鏖战后才渐渐流出——据说连女娲补天的五彩石原是灵魄珠所化,虽然彼时的天书记载有言娲祖明确地否认了此说法,但谣言依旧愈衍愈盛。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但无论多荒唐的传闻,都没有被印证过。
在太常看来,天君对灵魄珠的执念,其目的恐怕非是口中所言——稳固六域。
……
……
且说人间,自打十三与寅初相认,也算是过了明路,堂而皇之地入住了他僦的旧屋。
既知晓,寅初自然不会让她委屈在偏室,而是理所应当地将主卧让了出去。
十三没有拒绝,可以论定为习惯使然,她从来都不需要拒绝他给予的关照。
在世俗眼中,孤男寡女非亲非故,未论婚嫁便居于同一屋檐下,即便大周的民风再豪放,也是不好摆在明面上的事。寅初好歹是个读书人,又是随师修行的,这般有违纲常伦理的行径,从前不曾有。可如今,面对十三,那些个原则是一破再破,生怕所谓的俗世规矩拘着她半点。
十三也非是个不讲理的。至少在这方面,她一向是不由他困扰。
早在一开始,她便同寅初立下承诺,自己只在他独身自处时出现,若是有旁人在,她会像之前那般,隐匿在某处,若无特殊情况,不会轻易现身人前。
这样决定,是她不想重复上一回的教训。
除了寅初,她本也没打算同其他人产生瓜葛,没有瓜葛,便少了威胁,也少了背叛,更少了那捉摸不透的因果牵扯。虽然不晓得他同自己到底有何未知的前尘,但眼下,她只想陪着他,走完他的凡尘轮回。
若可以,她希望他世世平淡顺遂。
……
有了十三的陪伴,寅初那一成不变的日子,有了不为外人所知的变化。
无论他去哪,十三都会隐在暗处相随,若他是独自一人时,她才会现身同行。
她与他不常交谈,大多数时间,就只是待在一起,默默相伴。
他做着自己的事,用余光悄悄寻着她的身影;她则时时观察着他,偶尔也会放空,思绪飘至他永远也探究不到的地方。
仅仅是这样,也足矣。
平静却并不单调的朝朝暮暮。
相
较初时的暗中窥望,如今的自然相处,倒也让十三对寅初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寅初同未了,的确不一样。
可本质上的某种东西,又是极相似的。也许该说,他们的灵魂底色,永远都是澄澈清透的。
他当然同他不一样。
经历了轮回,重塑过肉身,相貌便是不同的。未了的五官精致得仿若玉琢神造,自幼便听经礼佛,更是养就了遗世独立,一身出尘的气质;寅初的五官则柔和浅淡,清隽秀美,虽则行止舒雅,但举手投足间,却有股子难以忽视的洒脱,让人亲近,又不失疏淡。
未了自出生起,便被烙上了不由己的身份,将自己牢牢禁锢在圣子的名位罩里。每日佛法三千,茹素饮露,有参不完的如来禅意,度不尽的众生苦厄,还要守着百卷千章的清规戒律。
寅初虽说也是一只脚踏进了道门,但他从不觉得人生只为修行。
他曾言道:“所谓‘人生在世即修行’,可如果人生只是修行,那为何又要另称‘人生’?莫不如只唤作‘修行’即可。”
所以十三在他身上看不见任何皈依的痕迹,似乎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修行为乐。
也正是如此,才叫十三意识到,他是真的在过着‘凡俗一世’的样子。
那纵然是琐碎的,繁杂的,甚至有时是失了序的,但不乏潇洒肆意,悠然自在。
第118章 他不在意
比之未了,寅初当得上是口齿伶俐了。
从前的小和尚,不善言辞,除了辩经讲法,平日里是讷口少言。
寅初则不然,嘴巴中用得很。虽不似她三哥五哥那般毒舌,但谁说温柔刀的伤害性便小了?
以十三的观察,他最擅春风化雨噎死别个。
有时候她会想,若是他将这本事用来对付他那继母余氏,便也不会过成现下连家都回不得的局面。
不过关于这点,寅初似乎有他自己的考量。
好比这一日,十三陪寅初回刘家探望,便又一次听到余氏的刻薄酸言——
“……今是寡年,不好成婚,再者那家姑娘,来年金九才满十八,尚且不急……”
“……合意能成这样一门好亲事,那是他有本事,能得长官赏识!虽说是庶女,但好歹也是虞氏大族出身,即便我儿往后定能挣得军功拜将封爵,可眼下咱们刘家也不好在彩礼上太过寒酸不是?”
“……你父亲年迈,你既是长兄,本也该是刘家的顶梁柱,却因着身子骨不争气,拜了来历不明的道人为师,这也就罢了,偏他又立下恁多古怪规矩,不叫入仕,也不叫与权贵攀附,读了一院子书又有何用?!难不成靠读书填饱肚子?能升仙不成?”
“……非是我这做母亲的私心,贪图你囊中那本不丰裕的银钱,我也晓得,你不过是借着那道人的名号,勉强混迹在高门大户,当个讲学先生,却也收不到几块酬金……”
“且不是我说,单你跟着个道人,修得神神叨叨,如今二十亦有六,可曾有谁肯同你议亲?你便是打一辈子光棍也没什么,毕竟你命好,有合意这么个弟弟替你担着延续香火之责,往后你老了,可还能有甥侄与你口热汤饭吃吃……”
余氏手里握着长子送来的碎银,口中依旧絮絮不休。
寅初始终垂首沉默,面色平静得恍若听经。
刘父自然是不在的,唯有刘如意实在听不过去,不由分辩几句。
“阿娘!你怎又讲这话!你忘了二哥哥信里的叮嘱?莫要总是苛待大哥……”
余氏却是不服气的,“我何时苛待他了?你叫他自己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二哥,与他多备些彩礼,才不会叫你嫂嫂家瞧了笑话去!”
刘如意:“娘,你明知道大哥那讲学的酬银没多少,且每次都是拿回来填补家中开销的,你便是逼他,他又去哪里弄来恁多银钱?!”
“家里也没见他交补多少,安知他跟那些大户子弟里头没收到许多好处?!偏你兄妹两个瓷心眼儿,每每帮与他,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余氏气不过,竟冲女儿叫嚷了起来。
“阿娘!哥哥怎是外人?”小丫头也不是面上那般软糯可捏,倒也认死理,“您便是每每都拿他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