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她,拒绝他拒绝得那样干脆,见他伤心痛苦,她却将他当作闹脾气的幼崽,哄两句便打发了,几时像如今这般?
对那人护得像眼珠一样,轻不得重不得,含着怕化捧着怕碎…
洛情嫉妒得要死,倘若予他发泄的机会,他定要让犀燃剁碎那凡人。
好在他晓得不能冲动,他虽没法切断十三与那凡人之间的羁绊,但可以做些什么来干预那尚未成型的情愫种子。
“师姐既回来了,又为何一直躲着不见他?”洛情装着懵懂,开口却不含蓄,“可是因为那晚——”
话音未落,一根松枝携着风刃袭面而来,停在他秀挺的鼻尖处,紧随其后的便是十三恼羞成怒的娇斥。
“你个没羞没臊的,做什么要偷看?!”
洛情的银灰瞳掠过一抹幽暗,瞬间就消失不见,表情却未变,还是一派纯然无辜,“谁晓得他会突然…阿情知错了,师
姐莫气……”
锋芒尖利的松枝被收回,树上传来不情愿的冷哼。
洛情顿了顿,再开口:“师姐,你不晓得自己对他的心意是吗?”
“心意?”十三索性从枝头跃下,歪着狐首朝洛情抛出反问,“狐是来报恩的,除了这个,还需得有什么心意?”
那语气,与其说是烦躁,不如说是困惑不安。
洛情却不与她委婉,“可眼下,已非是单纯的报恩了,他对你有情,是男女之情爱…那师姐呢?可对他抱有同样的情意?”
狐狸的一身杂毛都僵立着,狐尾也不安地甩动,“他是…他如今身为凡人,寿命一晃即灭,狐为报恩可以寻他生生世世,但狐是狐,如何同凡人有情爱之说?他只是不晓得狐的身份,心思用错了而已。”
洛情压下唇角,她茫然自问的话,曾几何时也对他说过,她用人狐殊途来拒绝他,如今却因人狐殊途而担忧寅初的心意会摇摆,可叹她自己并未意识到…
“那师姐为何不与他表明身份?你怎知他知晓后,便不会有情?”情之一事,真的来了,牛鬼蛇神都挡不住,哪管是不是同类。
十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着另一番不能明说的隐忧,“狐不会让他知晓这些的,”她不由沉了颜色,“他只管平凡度日,安然此生即可。”
短短几十载,他上一世未能尽兴,这一世她必不会让他重蹈覆辙。
所以…
“狐弄没弄清楚心意不打紧,只希望这事不会扰他太久…”
杂毛狐狸说这些时,眼底的落寞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
但洛情却看得清楚,藏在袖中的指骨被捏得青白,他舔了舔唇,尽量平静地开口:“凡人一生短暂,所以他们的忘性也大,假如久未相见,他的心思许就歇了。”
“你是说,叫狐不要再见他?”十三蓦地抬眼,金瞳布满恍惚。
洛情迎着她的目光,回道:“嗯,若可以,师姐便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即使报恩,在暗处护着也是一样。”
“可…”
“更何况,师姐不是也不大愿意见他吗?你每次去瞧他,都会如今日这般,不舒服,也不开心…”洛情没有给她思考的间隙,每一句都是温柔的建议,婉转的引诱,“你和他,都须得静静才好。”
十三心绪缭乱,对这些本就没有经验,往日最晓人情世故的五子围也不在身边,眼前的洛情既然也曾为凡人,想必对此是熟谙通明的,他的话,不失为道理。
“容狐想想……”
洛情知道自己的话生了效用,他努力将欣喜深藏眼底,而后默默转身,留与十三独自沉思。
第145章 七不悔寻来
十三眨眨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慢悠悠吃蜜露的七不悔,心里打着迷魂阵,实在没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上一次见七不悔,还是她助她逃走去救未了。后来她回谷,才知晓七不悔因这事被二鸟罚去了慎独崖关禁闭,十三本想求情,却忘了自己原就是个罪魁祸首,还没开口便被二鸟冷笑着丢去了寒潭窟,论待遇,可比七不悔那处差多了,除了面壁抄禁令,还需得每日练剑打拳。不说成效斐然,但以她现在的功夫,倘若卸下灵力,虽算不得江湖顶级,至少在面对一两个楚月那般的人物时,不会被打成娃娃菜了。
之后,她着急忙慌来寻寅初,也未及去瞧七不悔。再后来,便是上次被淮娘召唤回谷,接任谷主之位。彼时她手拿谷主令,想也知道,她这七姐是如何将她拒之门外的。
所以七不悔这时来寻她,她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涌上些亲近,以及不多不少的愧疚。
“行了,收收你那副表情,不如做些实在事。”七不悔蹙眉乜了眼十三,眸底鄙夷之色尽显。
十三:……
“实在事,是指…”
七不悔冷着脸撇开美目,直述来意,“母亲眼下已进入了劫期,闭关得很是匆忙,也未能同大家交代一声,而你虽担着新谷主的名位,眼下却无法尽责,不若…”她停顿了下,换以眼神示意对方。
十三又眨了眨眼,尝试着解读对方的暗示,“不若…让给你?”
她多少猜得出,这美狐是为了什么。其实她一直不理解为何七不悔会这么执着于谷主之位,毕竟这又不是灵界之主。谷中诸灵一向过得安逸散漫,几乎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运转机制,最繁重的莫过于同谷外各域的关系维稳,但二鸟和五子围也足以应对。只要淮娘在,别管她是醒着睡着,便是琢玉谷最大的底气。
所以谁当这个谷主,有那么重要吗?!
令她更不理解的,是淮娘的用意。她犹记得对方干脆地拒绝了自己提出让七不悔继任的建议,还说七不悔自有她的缘法,不过想来,淮娘并未同美狐把话挑明,应是尚有顾虑。
所以这个谷主之位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阿娘顾虑不要紧,可叫丑狐如何面对美狐?
十三一只狐首两只大…
七不悔勾唇冷笑,没有说话,她似乎很满意十三的理解力,却并没有看出对方的为难。琢玉谷谷主的名号,在六界之中算不得多大,却自有些用处——可受邀上九重,入天庭,而她需要的,便是这点用处。
十三思索了…约莫也没思索出个所以然,但见她耸了耸眉尖,说:“阿娘闭关的事,的确太过突然,琢玉谷的事一向都是诸位兄姐在操心打理,狐也没帮上什么忙,这原本嘛,七姐任谷主合情合理,只是……”
她停顿了下,反手从储物锦囊里抽出枚手令——槐木做底身,正面镶嵌着祖母绿的晶石,她指尖触之的一瞬,令牌忽而灵光璀璨,随即晶石晃动,悬空投射出【谷主令】几个字,并着左下角的两个蝇头小字——【琢玉】。
十三将令牌递给七不悔,示意对方拿拿看。
七不悔没有理会十三那故弄玄虚的停顿,不以为然地接过手令,却在她入手的瞬间,晶石投射出来的字伴着璀璨灵光霎时消失不见,手令又变回平平无奇的木牌,似乎所有身份地位的象征都被封印在了那块晶石中。
面皮发烫,心底寒凉,七不悔看着手中的令牌,嘴角露出抹自嘲,“所以你这是在告诉我,我不配?”
十三一愣:?
狐是这意思吗?这怎么还整出更大的误解了?
“不不不,”她连忙摆手,解释道,“七姐看也晓得,谷主令上的禁制是阿娘添的,狐解不开,也无法将手令交与你,没有阿娘点头更无权将谷主之位转让…不过,狐倒是有个还算两全其美的主意,七姐可愿听听?”
七不悔缓了缓脸色,“说说看。”
十三清清嗓子,道:“狐的确解决不了手令的问题,但狐可以以现任谷主的身份拟封委任令,狐不在谷内的这段时日请七姐暂代狐行使谷主职权,如何?”
七不悔凝眸思忖,换言之,这是予她过过谷主瘾,可若是想要正统,就只能过淮娘那一关了。
沉默并未持续多久,犹豫也未在美狐脸上停留,“既如此,便这么定了。”
管它是正是代,至少她担着名头,总归有了行事的身份。
见状,十三也暗自松口气,不由饮下盏蜜露给自己压
压惊,但看七不悔的种种反应,她心底也不免存了份思量。
……
两狐坐在古松下协商时,洛情被打发到一旁,在不远处寻了个不偏不倚的角度,将七不悔眼底的风谲云诡瞧了个尽数。
七不悔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冰冷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杀意警告,仿佛随时能取走她的性命,叫她不由地竖起戒备。
只是以她看来,对方似乎修为并不高,身上若隐若现的魔气,昭示着他不讨喜的出身。
“出门在外,结交朋友需得有些分寸,想想自己的身份,休要给琢玉谷落了颜面,莫不是真将自己当成了野狐?”她垂着眉眼,余光浅浅扫过洛情的方向,声音不大,但也确保了对面的和远观的,都听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