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十六弟,实在也无须烦扰,两全其美的法子还是有的,不过,”楚玮持起白釉瓷卧足,细细闻着已香气入水的茶,慢条斯理地开口,“这就要看国师是否应允了。”
言罢小口啜饮着杯中茶,殷红的薄唇浸了水渍,愈发艳丽,也不去看被他推上浪尖的元慧该是何种表情。
“哦?此话当真?兄长莫要卖关子了,相信无论什么要求,只要是对圣上的病情有帮助,想必元慧大师都不会推辞的。”太子此话虽是问的逸轩王,但目光却毫不遮掩地看向元慧,这不容置喙的模样,还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应当有的。
元慧无声叹息,捻了捻白檀佛串,神色却仍是淡然平静,“若是老衲能助上一二,自当尽力。”
“既然国师都表态了,七哥你就快些说吧。”楚豫顺势催促道。
“哎,其实这事本也不需要国师太过费心做什么,只需得舍一舍寺中至宝。”
元慧眉头一跳。
楚玮放下茶杯,重新拿起锦帕压了下薄唇,拭去水渍,继续缓缓道:“本王曾听说,修得入境的圣僧,坐化后会遗有佛骨舍利,若以特殊法门炼制成丹,服用后或可祛病延年,永葆青春,其妙用不可尽数。”
楚豫犹疑,“可这舍利子...”
“怎么,十六弟莫不是忘了,当年元谦大师圆寂后,可是留有一枚佛骨的,据说那可是上乘之级,晶莹剔透,润白无瑕。”
听到这,未了虽忍住未曾抬眼,可一张小脸却冷了下来。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说是离谱也不为过,他委实不知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传闻。
舍利子,也作佛骨之精,只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高僧坐化后才会遗存,作为圣物,受弟子斋醮供奉于寺内,但更多是象征着这位坐化之人的修为功德。
要说驱邪辟秽是能,但可从未听过长生续命之功效,至少光凭佛骨,是绝无可能的。
元慧手下捻珠的动作顿了顿,表情有一丝凝重。
逸轩王将这师徒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殷唇勾起,继续道:“当然,炼丹制药的风险,恐怕太子殿下和我们兄弟几人都是不敢冒的。虽说江湖传闻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舍利子是否有妙用,即便不入口,也应当可以探出一二。本王曾闻,古时有种熏药之法,或可效仿一番,譬如将佛骨置于青铜香囊内,让御医辅以灵药熏制,垂挂于圣榻前,观察些时日,效用如何也大体可知。”
太子眼中认同之色溢于言表,点头道:“恩,不失为良策。若舍利子真如传闻那般神奇,这熏药之法也是可见效用的;若传闻不实,也不会损坏圣物。”
说着他蓦地起身,朝元慧走去,停在其三步外,颀长的身子深躬而下。
这一拜,元慧心里咯噔一下,便知不好,只是现下他也做不得硬抗,毕竟这几位祖宗,一场戏差不多都演到先礼后兵了。
元慧忙起身扶起太子,“殿下这是作何,在寺内,也只有佛祖担得起您这一拜。”
楚权直起身子,再次拱手施礼,“国师,本宫以往确实不曾虔诚向佛,亦知今日这临时祈愿之举,虚伪之至。”
元慧心想:你也知道!
“可如今事关圣上康健,本宫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希望。父皇他一生虔诚礼佛,这您是看在眼里的,相信佛祖也是知晓的。所以,还望国师成全,借圣物舍利一用,本宫身为当朝太子,一言九鼎,待…”楚权本想说‘待圣上康复后’,可想到这事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便生生止住了话头,只剩下上下嘴唇一磕哒的保障,“日后,必当完璧归赵。”
“太子殿下,这——”
“九哥,何故这般!国师又不曾拒绝,你如此这般,倒是显得他老人家多不近人情似的,传出去外人恐会指责国师不敬圣上,且让他如何自处?”
元慧的话还未出口,楚豫就起身上前,三两句话,将元慧本想的婉转回拒横叉截断的这叫一个彻底。
好家伙,话都让你兄弟二人说完了,好坏都占理,圣上啊,您可真是生了一串儿孝子!
未了看着如鲠在喉的师父,忍不住在心底为他捏了把汗。
这是什么?这就是既懂谋略又讲礼数的强盗。
元慧暗叹一口气,手持佛串抬至胸前,躬身回一佛礼:“阿弥陀佛,老衲已知晓几位殿下今日之意,虽不知这传闻从何而来,但舍利子毕竟为本寺圣物,”说到此处,他眼眸微垂,似是为难之极,“也是先师元谦的坐化之遗,所以即便老衲身为寺主也好、国师也罢,此等大事也不可独自决策,稍后老衲会与诸长老共议此事。还请几位殿下谅解,三日后,奉先寺定会予以答复。”
太子菱唇抿做一条直线,看着眼前低首垂眉的老和尚,眼底划过谋色,半晌,谦然开口:“如此,便有劳国师了,吾等今日先行回宫,三日后,希望听到国师您传来的好消息。”
楚豫拎起腰间的玉扣,赏玩似的轻轻抛甩着,模样甚是放浪不羁。
逸轩王自打引出舍利子传闻后,便再未多言,又恢复了他那番担风袖月之姿,怡冉品茶。
第16章 交吧
送走三位惹不起的皇子,元慧便召集悟净等人于戒事堂内共议此事。
元慧将【太子欲借舍利子为圣上延寿续命】一事七七八八地交代清楚后,堂内顿时一片寒蝉仗马,鸦雀无声。
“……”
众僧初闻此事,尚未来得及恼羞成怒,更多的是诧异莫名,实在是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半晌,清虚带着满腔的荒唐质疑道:“这大逆不道的传言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不是胡闹吗!”尽管有所收敛,可声音仍旧透着抑制不住的愤懑,“且不说这舍利是我寺圣物,就连当今圣上在祭天祈福时都会依礼参拜,太子他们怎敢提出此等无理要求!”
未了想到方才他随元慧将太子等人恭送至寺院门外时的一幕——
当时楚豫再次凑到未了身边,状似亲密,侧顾欠身,漫不经意地向他透露:“小圣子可曾听说,前些日子我那皇叔禄康王宣称自己‘看破红尘,一心向佛,祈愿修往西天梵境’,并已于玉峰寺落发出家之事?”
问罢,楚豫打量着那双予以回应的看向自己、却半点儿波澜都不起的点漆墨瞳,心道这小圣子还真是冷漠板正,估摸着过个几年,也要长成个清静无为、无所欲求的。
“听闻玉峰寺主绪智禅师为了表示对皇族贵僧的爱重,特意赐予了平辈法号,往后那玉峰寺,当家做主的,可难说是谁咯~”楚豫继续道。
未了是不知这十六皇子为何提起此事,不过近些年来,玉峰寺在绪智的经营下,逐渐成为皇戚们挂名出家的炙热地儿,比起清修圣地,倒更像是个皇家后花园。也正因如此,玉峰寺近来的名号十分响亮,势头赶超奉先。
毕竟,谁让奉先寺除了担着天子寺的名号,一直以来都拒绝收入皇亲士族,且除了五蕴庄,并无其他私产庄园,不说高风亮节,但至少面上是明哲保身的做派,让其他寺院庙宇看起来就没那么单纯干净。
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利益冲突、势力分支,你不争,不代表别人不想争,况且这被尊为国教的佛教,与朝堂本就不可分割。
堂堂天子寺,这些纷杂的势力网始终蔓延而不得入,就只好从旁的下手,扶持其他势力。
再说回楚豫这边,也没有故意卖关子,仿佛真心实意地跟未了说悄悄话探讨八卦一般,不待未了回答,便又接着道:“不过说来,那地儿如今可热闹得很,我去探望皇叔时,差点儿以为去了哪个行宫别苑,叔伯兄弟凑在一起,分不清是休养还是修行。”语气里的调侃嘲讽,让人捉摸不透。
说到此处,他又凑得更近些,卖弄着神秘与未了耳语,“我悄悄问过七哥,他说这舍利子可长寿延生的传言,便是从玉峰寺听来的,那熏药的法子,还是绪智大师亲口说的。”
未了瞧着楚豫别有深意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阿弥陀佛,此事我会向寺主转达,多谢殿下良言直述。”所以您隔岸观火,到底为着什么?
楚豫眼底含了一丝玩味:不为何,只是有趣。
“小圣子见外了,我已经同九哥说好了,明年我的加冠之礼,也在这里举行,届时还请小圣子在佛祖面前为我念经说些好话呀。”
未了:“……”
楚豫眨了眨眼,唇边噙着笑,见目的已达到,手中晃转着腰间玉扣,转身朝马车走去。
……
“如此说来,这背后是玉峰寺在搞鬼?”或者说,是集聚在玉峰寺的皇室重臣在操纵引导?
清虚听完未了的描述转达,心底又窜出一股暗火,握拳砸了下身前的矮几桌,“砰”的一声,杯中茶水被激得飞溅而出,“绪智这个老家伙,便是当我奉先寺无人了不成?”
“清虚。”悟凡沉声呵斥,作为清虚的师傅,向来注重礼节德行的他,即便此时胸中亦是不虞,也不会轻易破了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