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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围浑不在意黑脸的三从,径自坐在狐狸肖想的水晶桌案前,为自己斟了盏尚好的玉露,开口便是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既然这般舍不得,为何要妥协?”一双桃花目笑得意味深长,“原以为你能拦一拦她,不承想放手放得如此干脆,啧啧……”
三从闻言,淡漠地睨了白骨精一眼,冷声冷气道:“若能拦得住,你便也不会出主意叫她来寻我了。”
五子围摇头感叹:“我说的话在她那从来都跟弹棉花似的,无甚力度…还想着你能强硬些,怎知也这般快便松口了!”
三从低头,随手拈起衣服上沾染的绒毛,黝黑油亮,柔韧顺滑,他用指腹去触那粗圆的尖端时,阵阵微刺钻入,蔓至心田。
“如何强硬?强硬便管用?”心思都不在了,强留作甚……
“你舍得?”五子围轻摇骨扇,挑眉探问,“你守了她这些年,而今她方知情动为何物,就不再争取争取?”
三从眸光微闪,转向五子围,“那你呢?可也舍得?”
五子围一怔,手里的茶盏险些扔了出去,只见他唰地收起骨扇横在胸前,那慎重的模样堪比生前赶考。
“诶诶诶!我可不一样,我对幺幺可没别的心思!纯纯的兄友妹恭!”虽说这妹妹并不大恭……
“我有说是什么心思了?怎么?当兄长的就不能舍不得妹妹远行了?”三从勾起嘴角,清隽的脸上闪过一抹戏谑。
五子围:……
他便晓得自己被涮了!这菌子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总归这机会是与你摆在面前了,要不要随你。”
白骨精没好气。
三从侧身望向琉璃窗,窗外余霞成绮,鹤舞鸾鸣,他沉在这幻境多年,怡然自若,却不能阻碍她将头探向幻境之外。
半晌,他沉吟道:“不必了,你我皆知,她如今已非从前懵懂无依的小十三了,她有她自己的缘法……”
况且,令她情动的不是他,她同那人本就是因果前缘。
其实早在十三将那凡人的肉身养在灵泉中的时候,他便知道她并非是报恩那般简单了,只是她一直没看透自己的心意罢了。
五子围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在舌尖来回打转,终是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浅叹。
众生万灵似乎总在情关上栽跟头,可若真是无求无欲又显得很没趣儿,不是这样便是那样,总归要寻些事情打发时间,不然便觉不出‘活生生’的味道似的。
……
三从自生长到开识、再到成灵化形,自始至终未离开过琢玉谷这片隐世圣境。
虽说他的修为和境界已经到了能独当一面的程度,但他从来没想过出谷游历,更不想离开灵界,甚至,无论诸灵对外界的描述多么缤纷多彩、光怪陆离,亦不见他好奇或是向往。
他觉得在谷中便很舒适自在,既如此,他又为何要打破这种舒适、去追求他也许并不会觉得舒适的体验?
至少他不觉得这意味着突破与成长,他也不需要诸如这般的成长。
万事万物讲究个道法自然,他生在谷中即为自然,长在谷中亦为自然,生活得安稳舒适还是自然,本就身在自然中,又为何要去追寻有违自然的突破?
倘若有一日,他觉得眼下的一切不自在了,或是被迫不自在了,到那时,或许才是他离开这里、去追寻下一个能令他身心自在之处的时候。
……
十三的出现称不上是意外,但事情的确是发展成了他未曾料想过的样子。
初见时,他只觉得这小东西着实丑了些,浑身上下除了那对晶石浅瞳,没一处能够得上他对美丽事物的评判标准,瘦得像只鹌鹑,如何也瞧不出狐族的血统,与谷中那只青丘赤狐比,可谓是天地之差。
虽说他也并不喜欢七不悔,美则美矣,性格却不讨喜,成日里骄里娇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心上钻了八百窍,多说一句都是坑……他实在想不明白八重怎会被她迷了心智,且那只新来的小丑狐就像个小跟班似的,任其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仍傻兮兮无所觉……有这两只狐在,险些让他对所有狐族都失了好感。
只是没过多久,他偶然发现一趣事。
丑狐崽子似乎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憨傻,她似乎意识到,但凡自己能哄得美狐开心,便能换回许多吃食,比如八重特制的荀兰糕和五彩糖。
不止如此,狐崽子虽然不哭不闹不吭声,但调皮捣蛋的事是一点儿没少干,绝不逊于春秋兄妹。
在八重的药圃里倒洞、跑去一石的镇山居里挖墙脚、趁着十碎梦久醉不醒便去偷撬她蚌壳、不顾六爻挣扎硬是要钻龟背,甚至带着小金跑去后山探险,一狐一鸟疯得满身泥土日落才归……诸如此类的荒唐事数不胜数。
后来他才晓得,狐崽子是在‘寻宝’呢。
她素来喜欢亮晶晶闪耀耀的藻玉白珠,折腾这一趟又一趟,为的便是装点她那安置在峭壁上的狐狸洞……
她还很会挑选目标,折腾得都是脾气好、待她纵容、且能被她软磨硬泡便拿下的对象,像是看上去不那么好惹的四德和二鸟,她一向都是乖巧地行礼问好,不曾逾矩。而冷脸的自己,她是从不敢招惹的。
对此,三从不以为意,毕竟他是出了名的脾气坏,谷中少有敢来沾边的,最近这几百年间,他的琼华殿也只有五骨头会踏足。
……
大概是自那件事后,他同她才渐渐有了交集。
……
那日暖风轻拂,艳阳如洗,天也高,云也淡,他便化了原形倚在古槐根下,悠悠闲睡了过去。
岂料睡着睡着,忽觉肩头一湿,而后一热,随即又一凉,他赶忙睁开眼,即见一只丑兮兮的小杂毛嘴巴鼓囊囊,满腾腾塞着……他的肉!
且吸溜吸溜吃得正香!!!
他现出长身,看着凹了一块的左肩,气得发抖,伸手指着狐崽子,半天没说出话来,巧舌如簧都失了效用。
却见杂毛狐狸瞪着圆溜溜的浅金瞳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竟哇的一声,哭得震天撼地,提着尾巴在他脚边乱窜,还一边哭一边喊。
“呜啊——怎么办怎么办?狐把三哥给吃了,狐不是故意的,呜呜——怎么办,三哥你会不会死掉哇?呜哇——怎么办怎么办,八哥救命哇——三哥都疼得不会说话了,他的脸又青又白…都黑了!嗝——呜哇——”
三从:……
他看着四爪扒在自己腿上呜哇乱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狐崽子,实在是不知该敲晕她还是该给她擦擦脸,免得沾自己一身脏污……
她一番嚎叫将五子围和八重等都召了过来,好说歹说才让她相信他那缺了的肉过几日便能长回来……
狐崽子被抱走时,三从着实松了口气,要知道他最是不喜啼哭声,所以谷内的幼崽都躲他远远的,就连春秋两个小魔王都不大敢凑过来。不过见丑狐崽子哭成这般,还是头一回,他记得她自打进谷后,无论受了什么捉弄,都是扁扁嘴转头就忘的,想来是真吓到了。
那之后,狐崽子每日都来探望他,检查他肩上的肉长出几分几毫,甚至还从八重那顺来好些瓶瓶罐罐,让他疗伤补身,即使他拒绝得十分明确,她依旧坚持不懈。
那段时间,他身上充满了荀兰草的香味,就好像刚从八重的被窝里钻出来一样,堂堂帝灵芝,有生以来,从没这般羞耻过……
当然,他也没有忽略她每次为自己‘敷药’时,双眼锃亮、一脸垂涎的模样……
险些忘了,这是只馋嘴狐儿。
彼时,他也不知自己怎会对这丑不拉几的狐崽子那般纵容,竟真的抽出菌丝来喂她……
……
事情就这样,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十三常来【琼华殿】,一呆便是一整日,不吵不闹,自娱其乐。要么是看五子围带给她的人界话本,要么是玩些六爻教给她的小游戏。有时也会捧来一堆新得的玉石珠子,坐在窗边借着幻境透进来的日阳月华,逐个赏玩。
而更多的时候则是趴在那水晶案上打滚贪懒。
三从晓得她钟意这套水晶案椅,毕竟那热切的垂涎都快将白晶戳出洞了,他想看不出来都难。然而她却从没开口向他讨要过。
实际上,就算她讨要,他也不会松口的。
倒不是舍不得,而是只要东西在这里,就会引着她常常来。
她来【琼华殿】的次数,要远比去五子围和十碎梦那里要勤上许多……
……
与七不悔闹掰后,她在他这里窝了好几日,嘴上说着不在意,实则心里憋了一场又一场的雷雨阴霾,委顿得连孢子丝都吃不下。
三从除了心疼,实则还有些窃喜,因为分走她关注的对象又少了一个。
十三想不通,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为何会被讨厌。
三从却是清楚的,还不都是那搔首弄姿的白骨精惹下的风流债!只是这事他并不好同她讲……